第15節
聞言,月下哼了一聲,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瞧著宋婉,掏心掏肺道: “什么抗倭英雄,你可別被他們那一套唬??!天天把祁家為大周流過血掛在嘴邊,其實呢,不就是倭寇來了,祁家這位九爺跑得慢,被倭寇砍死了,不就這么點事!他從未抗過,怎么就抗倭英雄了!那么多抗擊倭賊死了的東南軍士,都沒人拎出來贊一句英雄,祁國公府倒是有臉接著!” 宋婉拿帕子捂著驚訝的小嘴,漂亮的睡鳳眼望著月下:竟是如此嗎? 月下一見對方感興趣,打臉祁國公府的談興上來了。 于是,接下來一路月下都在給宋婉仔細講述這個確實挺厲害在官場呼風喚雨無所不能的九爺祁煜—— 和那個據說傾城瘦馬你追我逃的故事。 “真不知道那位叫苗青的姑娘得多好看,才能把萬花叢中過從來片葉不沾身高冷正經的祁部堂迷成那個熊樣.....可惜,可惜!” 月下惋惜得厲害。 宋婉低聲道:“祁部堂大才婉婉也是聽說過的,確實可惜?!?/br> “誰可惜他了!誰讓他跑得慢,死就死了,這么多人都白白死了,他有什么不能死的!” 宋婉又悄悄看了一眼月下。 月下惋惜道:“可惜那位姑娘,沒有家人,萬一死了都沒人收尸......你說祁部堂多不要臉呀,還京城高嶺之花呢,我呸,怎么就有臉追著人家一個才十七八歲的姑娘跑!人家既然跑就是不愿意,不愿意他都不懂,他能是個多好的人,我可真不信.....這下子好了,他追她逃,結果他給倭刀砍掉.....就是可惜那位苗青姑娘了,不知跑沒跑出去?!?/br> 一直到馬車停了,講得興致勃勃的月下意猶未盡,看著一臉懵懂單純的宋婉,突然意識到一個重要問題!頓時,猶如一盆冷水澆下,她那顆談興正濃的心一顫。 此時的宋婉還沒出嫁呢,好像不應該聽這些故事..... 等等,她剛剛是不是說了“瘦馬”?! 慢,她是不是還說了——“魚水之歡”“纏綿悱惻”..... 慕月下深深吸了口氣! 想到這可是宋大人最是知書達理羞澀內秀的妹子!月下嘴唇顫了顫,笑不出來了。立即在心里對自己說:別慌,事兒不大.....宋婉肯定沒聽懂,肯定沒記住.....! 月下瞥向宋婉。 宋婉眨了眨她那雙朦朧的睡鳳眼,似懂非懂地看著月下。 月下鎮定了自己,做出了判斷:她不懂!她會忘記的! 慕月下恢復了明珠郡主的范兒,一臉莊重,一本正經對宋婉道: “這些本郡主也是聽別人說的,好些渾話我都不懂.....而且——” 月下咽了口唾沫,盯著宋婉囑咐道:“婉婉,這都是內部消息,萬萬不能外傳,你可千萬別跟宋大人說呀!” 宋婉臉一紅,心里都是:她叫我婉婉!她叫我婉婉哎! 月下緊張:“婉婉,記住了嗎?” 宋婉點頭:她叫我婉婉! 月下提著的心放了放,試探道:“你剛才聽到的那些,記住了什么?” 宋婉對著月下那雙黑白分明的剔透眼睛,輕輕咬了唇。 月下可真怕她記住了不該記住的話,越發盯著她。 宋婉猶豫了一會兒,小聲說:“郡主說的那本《詩義》,能否借婉婉一觀?” 聽到自己胡扯這么多,宋婉只惦記一本書,還是一本頗為正經的書。月下如釋重負,露出笑容:不愧是宋大人的meimei,聞淤泥而不染,都是正經人! 宋婉看著郡主笑容,不由暗道怪不得兩代帝王都把她做掌上明珠一樣愛寵。這樣一位郡主,她要是皇帝,她也要寵。 * 馬車停了。宋婉扶著丫頭,依依不舍下了馬車。 月下探頭,正想再叮囑:那些內部消息千萬千萬不能跟宋大人說。她還沒來得及叮囑出聲,陡然就見一個頎長身影大步而來。 幾乎還沒看清人,月下就覺血涌上頭。瞬間往后一縮,唰一下扔下了撩起的車簾,抬手死死捂??! 來人顯然在馬車前停住了。 月下一顆心砰砰直跳,能聽到血液上涌的聲音。 她拼命捂著車簾,拼命鎮定自己。 一片安靜中,月下聽到: “臣——宋晉,見過郡主?!?/br> 熟悉的聲音帶著他一貫的溫和,以及溫和之下那讓人不易覺察的冷淡。 第15章 “臣——宋晉,見過郡主?!?/br> 有人說宋荊州其人其聲,皎皎如天上月。最初,月下只以為這是贊宋晉溫和郎朗,后來她才隱隱意識到,宋晉除了月之皎皎,還有月的清冷。 那抹漫不經心的冷淡就藏在他溫和的笑容后。 她曾問過宋晉。 “大人,為何一再助本宮?” “助?不,臣只是在做正確的事,盡臣子的本分?!?/br> ..... 此時重來,隔著一場大火,兩世時光,月下再次聽到這道聲音。往事紛繁,席卷而來,讓月下按著車簾的手越發用力。 紫禁城的漢白玉道上,宋晉走得踉蹌,幾欲跌倒。大雨瓢潑,可讓帝王震怒的人,甚至不能有一把傘。 “臣領旨意,謝恩?!?/br> 于滔滔過往中月下聽到他的額頭叩在奉天殿金磚地面上的聲音,一次又一次。 “為人臣者,自當為君分憂,臣請往北地抗敵?!?/br> “東南動亂,有臣之過,臣請平亂抗倭!” “王朝嗣統不可亂,臣請陛下三思?!?/br> “臣言語無狀,臣請罪?!?/br> “.....臣,請罪?!?/br> “.....臣請罪?!?/br> 一次又一次。 直到最后一面,獵場,秋風,殘陽如血。 宋晉的唇角帶血,一雙手因為從馬上摔下也是鮮血淋淋。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不敢?!?/br> “慕月下,你自私,虛榮,浮華,驕縱,非臣良配?!?/br> “您,沒有什么對不起臣的?!?/br> 火光滔滔。 月下死死捂著車簾的手抖得厲害,冷得厲害:宋大人,不知前生的你,可原諒月下了。她只是,很多事真的不懂,她只是真的沒有那么能干..... 月下的手死死捂住車簾,臨到這時,驕傲一生的慕月下才知愧對一人,原是這般滋味。她輕輕閉了閉眼,輕顫的唇角帶了苦澀。也許真的要承認,她曾經,真的——自私得要命。在一心擺脫這個婚姻的過程中,連一次都沒有想過同樣被困其中的宋晉,是否難堪,是否無奈。 馬車外,最后一抹夕陽擦過宋晉猶如玉雕一樣安靜的側臉,落在郡主府前干凈的青石地面上。 石青色的袍服,越發襯出垂首行禮人那張玉一樣的臉,真正的面如冠玉,劍眉星目。 這個才開始沒多久的夏天,在這一刻,好似都變得安靜了。 是哪里的鳥啾啾鳴叫而過,又是何處墻角的夏蟲,試探著輕鳴一聲,就沒了蹤影。 宋晉低垂的目光看到垂下的車簾動了動,而后就徹底安靜下來。 馬車動了,從他身前駛過,進了一旁郡主府大門。 很快整條街道徹底安靜下來,空蕩蕩的。 宋晉的目光安靜地落在馬車駛過的青石地面上,夕陽拉長了地面上那道孤零零的影子。 宋婉輕聲道:“哥哥,回吧?!?/br> 頓了頓,她幽幽補充道:“郡主已被你嚇跑了.....” * 夜幕降臨,郡主府高墻隔開的東西兩邊院子都已上燈。 郡主府西院這邊除了后頭那一進院子因為住著宋婉,有幾個婆子丫頭。前頭這邊院子中除了做飯洗衣的幾個婆子外,清一色都是男仆。幾個年紀不大的小廝,最是跳脫好動,來了京城好幾年才算跟著學了些規矩。 才吃過晚飯,負責府中規矩的管事陳叔就拎著其中兩個小的念叨: “咱們這是在京城,咱家大人是正三品,是明珠郡主府的郡馬!還能餓著你們嗎,能嗎?!怎么還是改不了那些壞毛??!” 經過的時安聽了一耳朵,就知道這是這兩個小廝又藏rou包子了...... 兩個小廝老老實實低著頭,他們藏的食物都交了出來,擺在面前,除了包子還有昨兒的饅頭前兒的臘rou咸菜..... 時安上前,替兩個小廝說了兩句好話。沒辦法,這兩人都是當年南方饑荒活下來的孩子,雖然從跟著宋晉以來再沒挨過餓,但是這留食物的毛病卻是改不過來了。 陳叔看到時安,擺擺手讓這兩小廝走了,卻抓著時安倒起了苦水。 “不是我非要說他們,是給人知道真不好看.....京城里的人一個個眼睛本就都長在額頭上,就是沒事還要挑剔人,這要給人知道算是怎么回事!” “就是那幾個倭亂活下來的孩子都把規矩學好了,偏偏這兩個家伙,你說說又不短他們的吃喝,天天藏包子.....不過除了這點,別的可算沒白費我這些年的心血,這些孩子規矩是個頂個的好.....” 倒苦水歸倒苦水,陳叔對自己調教人的本事還是很自豪的??纯慈缃窀邢氯?,個個人模人樣,走出去跟那些高門大戶里的比也不差什么。 只是陳叔時刻向高墻東邊院子看齊,決不能讓郡主府的管事看不起他們這邊的下人。 正說著話,陳叔就見黑暗處竄出一個小子來,跑得比兔子還快! 陳叔先嚇了一跳,等認出來就是其中一個藏包子的小廝,他一疊聲哎哎哎喊住,“誰教你在府里這么跑的!什么事兒你過來說,只要不是北邊蒙韃子打過來了這樣要命的事兒,我先說好這次誰勸我都不饒你了!” 黑暗處的小廝趕緊按規矩不跑不跳,好好走,可他每一步都透著著急! 陳叔深深吸了一口氣:屁大點事兒就把規矩體統忘了.....他就不信后頭能有什么要命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