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慕熹微一時間沒有說話,依然是滿面笑容。 青桐順著大奶奶的視線,看到了樓下那位宋家姑娘。她心疼地看著自家夫人微微出神的側臉。 祁白蓉不肯放過機會,笑道:“好嫂子,下次讓郡主也給你一朵戴戴!”說著話,還不忘沖旁邊看熱鬧的幾個夫人擠眼睛。 慕熹微轉過臉,依然是笑著的,話卻不好聽:“反正輪不到給你戴?!?/br> 說完轉身離開了窗子這邊,往里頭去了。 倒是讓其他人嚇了一跳,沒想到一向愛說笑話愛打圓場的大奶奶怎么突然—— 祁白蓉冷哼了一聲,意味深長道:“明珠郡主是誰啊,那是咱們大周朝的明珠,誰敢得罪!咱們大奶奶是明珠郡主的親jiejie,這脾氣呀,自然大得很呢?!?/br> * 后面女客是非不斷,爭奇斗艷,前頭男客也不遑多讓。 前頭兩個大花廳是男客聚宴的地方,外頭那個給年輕的男客,由祁國公府長孫祁青宴做主人招待。來者不是世家勛貴子弟,就是文人進士,官場新貴。 里頭的大花廳則是祁國公坐鎮,招待的自然是年紀大、身份更為貴重的來客,除了勛貴宗親,就是朝廷大員。 每當這時候,宋晉的歸屬就會引起宴會主人家的躊躇。 正三品的六部侍郎,又是在首輔和陛下那里掛了號的,將來入閣都是板上釘釘的。按舊例,是該進里頭大花廳的。 可里頭大花廳里都是有年紀的人,把宋晉放進來—— 那畫面! 一群勾心斗角或挺著肚子或滿臉皺紋的老頭子中,坐著這么一位清風明月一樣的年輕探花郎..... 委實讓人不好受。 大周開朝至今,剛二十四歲就做到正三品的實權京官,宋晉是頭一個。 也就是這頭一個,讓這種大規模宴客的主人家不能不躊躇。一直到祁國公府把宋晉安排在年輕人中,才算有了新的慣例。 此時外頭花廳前面門板隔扇早已全部卸下,這樣花廳就與外頭空間成了一個整體,更加軒敞開闊。 很多幾案直接擺在了花廳外?;虬谆蚍鄣膱F團花樹下,品酒喝茶,十足風雅。 一棵粉色花樹下,一位錦袍公子端著酒杯往另一頭張望。 過來一位身著窄袖藍底曳撒的青年往他前頭一湊:“還看呢!” 錦袍公子是錦衣侯家的三公子,對來人道:“瑾之,我要是再湊過去攀談,會不會不太好?” 藍色曳撒的是鎮北侯府世子周遲,瑾之是他的字。他把手中豆子往嘴里一拋,嚼得嘎吱響,“還談?剛剛我看你們不是一直在一塊說話?” 錦衣侯家公子激動道:“我也是第一次跟宋大人說上話,真是一見如故,相談甚歡!” 周遲笑:“相談甚歡?” “絕非虛言!” 聞言,周遲再次看向另一頭花樹下正聽人說話的宋晉。 旁邊錦衣侯三公子還在激動地表達他剛剛如何跟宋大人相談甚歡的。 可剛剛周遲卻看得清楚,兩人整個交談過程中,這位宋大人其實鮮少開口??善詢烧Z,就讓眼前這位侯府公子生了知己之感,簡直知無不言。 周遲又拋了一顆豆子嚼了,心道怪不得祖父讓他注意這位宋大人呢。 錦衣侯三公子正猶豫著要不要繼續上前,憑著自己與宋大人的知己之感,擠開此時那位與宋大人說話的外省學子,就看到自家小廝過來,忙道了擾離開幾步,聽小廝回話。 小廝來回的正是后頭被掐掉的高山雪。 這時周遲也得到了消息。他瞧了一眼前頭顯然早他們一步得到消息的祁國公府大公子,心道怪不得剛才就覺得這位風雅的大公子笑容僵硬了不少..... 很快后頭的消息就傳遍了前頭男客這邊。除了高山雪,自然也包括今日簪了高山雪的人。 各懷心思的目光再次從四面八方若有若無投向前頭花樹下。 潔白玉蘭花樹旁,矮幾前坐著的就是這次新聞牽扯的人物。 年輕的青衣男子正垂眸聽人說話,骨節分明的白皙手指捏著青瓷茶盅,配著一旁修長細窄青瓷瓶中那一枝紅色虞美人,堪稱一幅絕佳的畫。 前來回話的時安抑制不住的興奮,一張白皙的臉浮現興奮的紅暈。 宋晉卻依然是含笑溫和的模樣,輕聲道:“知道了?!?/br> 他頓了頓,長睫輕輕一顫,“去問問,一會兒宴散小姐怎么回家?!?/br> 時安一愣:小姐能怎么回家?坐馬車回家呀。他們小姐不就是坐馬車來的嗎..... 風過,吹動他們頭上的玉蘭花樹。一片潔白如雪的花瓣悠悠飄下,擦過宋晉握著青瓷茶盅的手背,落在了烏木幾案上,越發襯得一旁握杯的手如玉一樣。 宋晉這個人,這張臉,從出現在京城的那天起,就引起了太多太多的猜測。 一直到今日。 四面八方的目光依然在探究,在揣測,在低語。 只是從宋晉安靜的眸子中,無人能猜到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日影西移,晚霞滿天,花宴將散。 第14章 夕陽西下,晚風習習,祁國公府的宴散了。 宋婉坐在闊大的馬車里,裙下兩腿并攏,兩只手交疊攥著帕子,放在膝頭。偌大地方她只占了小小一塊,謹慎規矩,可憐可愛。 馬車行得格外平穩,宋婉直到這時都依然充滿不真實感,恍惚好似置身一團夢中。她悄悄用余光往旁邊看去,隱約感覺到另一邊坐著的郡主正抬手撩開車簾往外頭看。余光延展不開,不能看真切郡主那邊。宋婉收回使勁兒往一邊的目光,悄悄打量自己置身其中的馬車。 詩詞里總是用“香車”,宋婉這一刻覺得真是貼切。 好大! 好香! 好漂亮! 馬車上不僅放置了桌案,桌案光澤溫潤,上嵌置大肚花瓶,瓶內插著應季鮮花,散出清香陣陣。 感覺到郡主撩簾的手一松,宋婉立即收束目光,落在自己放在膝頭攥著帕子的手上。 月下也悄悄往宋婉那邊瞥了一眼。 比起窗外她對宋婉興趣更大。京城里最繁華的街道早都是走熟的,哪有什么好看的。反而是宋大人的meimei,對她吸引力更大。 可月下是第一次跟除了翠玨他們幾個以外的人同坐一輛馬車,還是一個看起來很是柔弱嬌怯的姑娘.....她只怕自己大聲一點就嚇壞了人家嬌嬌弱弱的姑娘。 在她看來,宋婉又纖弱,膽子又小。就不是宋大人的meimei,這樣的姑娘也足以讓月下小心翼翼,更別說上輩子,宋婉的命——很不好。 月下并沒有跟文弱女孩單獨相處的經驗,很不確定這種情況下人到底該說什么才不算唐突。 她忍不住悄咪咪又看了宋婉一眼。 只見宋婉又長又翹的睫毛顫了顫,好像被驚動的蝴蝶。 月下自以為不動聲色地轉開了視線,清了清嗓子,沒話找話道:“高山雪很配你?!?/br> 宋婉本來跟郡主同乘一車就怪緊張的,這時候又聽到郡主居然還跟她說話哎! 她抬了手,小心翼翼托了托鬢角那朵嬌貴的蘭花,微微紅著臉低聲道:“今日,婉婉多謝郡主?!?/br> 這一抬手就想到自己發上還簪著郡主的花翠呢!不管是晶瑩的粉寶,還是其中那顆又大又圓的珍珠,都是珍貴且罕見的。 宋婉忙抬手要取,同時道:“也謝謝郡主的花翠,方才就該還與郡主的?!?/br> 想到自己戴了這么久,唯恐郡主把她看成貪圖這些的姑娘,宋婉又急又慌,一著急反而更不容易取下來。也不知是幾根頭發纏在了花翠還是怎的,隨著宋婉動作,扯得她頭皮一疼。 就在宋婉咬牙要趕緊拔下來的時候,眼尖的月下已經看清了宋婉動作。 “別!” 說著人已經探身伸手按住了宋婉。 月下見宋婉不顧一切要拔下花翠的樣子,暗道:宋大人妹子這么柔弱的樣子,下手可真狠呀! 那可是自個兒的頭發! 平日偶爾遇到緊張又手笨的丫頭,那扯住頭發的滋味月下深有體會。小時在別府做客,攤上這樣的丫頭,她嚷了疼,回頭就聽說那丫頭被罰了月錢挨了打。外祖母聽說,念了佛皺了眉,說作孽。再之后又一次遇到這種情況,月下硬是含著淚笑著等那個小丫頭扯掉了她兩根頭發。當時七歲的月下,真就什么都沒說,只暗暗決定再也不上他家了。 此時華翠上可不止纏了兩根,月下按住了宋婉的手,“纏了發,回頭讓丫頭幫你解開才好取的,急什么呢?!?/br> 宋婉窘迫?!巴裢袷窍朐缧┻€給郡主?!?/br> “還?這花翠你不喜歡?” 宋婉忙道:“喜歡的?!?/br> “喜歡.....為什么要還呀?!?/br> 宋婉咬了唇,這才偷偷抬起眼睛看了月下。 月下說完好不容易找到的話題,馬車里又安靜了下來。她突然發現,即使多活了這些年,她好像也不怎么會跟人攀談呢。 宋大人的四年,就能又是中探花,又是下兩湖,收賦稅,分土地,打貪官,從正七品的編修做到正三品的右侍郎,簡直不知做到了多少事! 她這多活的得有五年了,卻好像除了吃喝睡能拿出來說的事兒竟沒有幾件。非要總結的話,就是到處跟人吵架,跟祁貴妃吵完,跟祁家那幫子吵,跟陛下吵.....到最后,也沒能吵贏。 瞧,兩句話,總結完了她前世從17歲到22歲的人生。 月下沉默了。 宋婉更是壓根不敢吭聲。 馬車轆轆向前,外面太陽已落了一半。 馬車一個轉彎,沉默的月下回神,抬頭看到了眼前緊張低頭的少女。 這樣好的年紀,花骨朵一樣。 月下想,這樣好看的宋婉還水靈靈活著,她也活著,這已是很好很好的事了。 這樣一想,還有什么可不痛快的。再接再厲,月下繼續攀談。 “她們欺負你,你怎不反抗?你是怕嗎?” 宋婉搖了搖頭,低聲道:“一是為了哥哥。再者,祁國公府畢竟出了抗倭英雄,是為抗倭流過血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