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此時夜色已徹底籠罩天地,內宮門已下了鑰。 慕熹微拍著宮門喊,“公公,我是皇后娘娘jiejie,有急事要面見娘娘!” 宮門內傳出公事公辦的冷漠聲音:“憑您是誰,這時都不得進宮?!?/br> “公公開恩通報,我是皇后娘娘jiejie,親jiejie!” 任憑慕熹微再怎么拍門喊人,都再無動靜。 丫頭完全弄不清到底怎么了,但看主子著急,她也跟著拍門,跟著喊人。 就在這時,沖天的火光從這座龐大的宮城東南方升起,瞬間照亮了整個京師的夜空! 慕熹微扶著門,顫抖問道:“青蒿,你、你看那......那是哪個宮的方向?” 沒等丫頭回話,里頭就響起一片混亂喊聲: “走水了!” “坤寧宮走水了!” “快呀!快!找大木,來人!找大木,撞開坤寧宮大門!都去,快!” 慕熹微拼命砸門: “開門!快開門呀!” “那是我、我.....”唯一的親人了。 沖天的火光越燒越旺,在這個干冷異常的冬天,在這個無風的夜晚,亮得讓人恐懼! 慕熹微整個人都跌在了冰冷的宮門前,還在麻木地拍著門,一片混亂中她撕心裂肺地喊出聲: “慕月下,你糊涂!你糊涂??!” 當了她這么久的jiejie,這是慕熹微第一次喊出meimei的名字。 她的meimei,乃尊貴的華陽公主所出,甫一出生就封號明珠,以示帝寵。當時的皇帝是她的親外祖,繼任的皇帝是她的親舅舅。哪一個都視明珠郡主如珠似寶。 誰敢直呼她的名諱呢!更不要說她這個一向被明珠郡主不喜的jiejie了。 “糊涂.....糊涂,你糊涂.....” 慕熹好像瘋了一樣砸著門,一下又一下。 * 火光騰起前,錦衣衛剛得了陛下旨意,正走在往正德門拿人的路上。 正德門前,夜幕降臨,一行人依然跪著。他們都很明白,能對抗陛下圣意的只有犧牲和血,需要很多很多人的血。 只怕只有最有分量人的血與犧牲才能結束這場殘酷的大禮之爭。 他們看向跪在最前方的首輔大人,依然脊背挺直,跪得端正而恭謹,一動不動,安靜得讓人疑心他好似凍在了一方天地間。 夜幕中,那始終挺直的背影,透著說不出的蕭瑟和孤冷。 又一位上了年紀的臣子禁不住歪倒在一邊。他被扶著正要爬將起來,就看到沖天的大火從他們面前這座無可撼動的巍峨宮城東南方向騰起,火光瞬間照亮了整個晦暗的天幕。 “那、那是、是——坤寧宮方向?”有人不確定地喊出。 就見前方好似凍住了的首輔大人豁然抬頭,他似乎想起身探明方位,卻一下子沒有站起來,親隨忙爬向前去扶。 宋晉才站起來,就聽身后有人哭喊著奔向宮城。 “是娘娘,是我們娘娘!” 沖天火光中,宋晉轉身,認出了這個從不離皇后身邊一步的貼身大宮女。 喊聲撕心裂肺,是翠玨。 翠玨這才明白娘娘為何突然派她往宮外送信,看著坤寧宮上空沖天火光,她絕望哭喊。 夜幕被火光映得通紅,好似整個天都在燃燒。 首輔大人異常蒼白、俊美逼人的臉被火光照亮,他緩緩回頭,看著沖天的火光: 噗—— 一口鮮血噴出。 大周這位永遠從容儒雅的首輔,一句話沒來得及說。 嘔血撲地,不能起。 * 坤寧宮的大火燒了許久。 除了皇后娘娘只一人死亡。整個坤寧宮的人都被皇后以各種理由派出,偌大坤寧宮在火起時空空蕩蕩,唯有皇后一人。 那位從宮門返回的藍袍太監,沖進了沖天火海中,成了唯一死亡的宮人。 據說娘娘火中高呼: “亂嗣統者,皇天不佑!” 民間傳說,娘娘呼喚先祖: “保我大周肱骨之臣,佑我子民歲歲康平!” 據說陛下終于掙脫宮人,找了許久,都找不到皇后娘娘遺骸。 尸骨無存。 別說對于尊貴的皇后娘娘,就是對于普通人,也是最令人痛心的結局。 這一夜久旱的大周朝降了第一場雪,解了干旱,大周半片土地處處有人涕泣跪謝蒼天終于肯降大雪。 大雪很快覆蓋了半個大周,京師巍峨的宮城一夜間雪白一片。 巍巍皇城,好似一夜掛孝。 后來說書人把這場雪與皇后娘娘的死聯系在了一起。 “且說那日坤寧宮大火......咱們皇后娘娘秉絕世姿容,乃九天神女托生.....為何娘娘尸骨,遍尋不得?正因娘娘本就非這凡間骨,來此一場,不過為度一場情劫。最后娘娘卻不忍見嗣統不正,生靈涂炭.....身隕魂消,渡我大周一場風波安穩而過.....” “據說早在娘娘出生之時,就有白鶴從九天而來,繞宮不息.....有大德預言,此姝人間留不住,終須九重天上尋.....” 據說..... 關于這位蹈火而亡的皇后,傳說很多。 史載:定元四年冬,坤寧宮大火,大禮之爭以定遠帝一支徹底失敗告終。 定遠帝四年,冬月二十,孝貞懿皇后,薨。享年二十二歲。 第4章 正昌七年,夏。 巍峨的宮城,矗立在夜幕中。 此時夜已經深了,不見星子。不時有狂風吹過,吹得宮城廊下依然亮著的燈籠亂晃。 這樣的天氣,值夜的小太監也不敢打瞌睡,悄聲說著話,醒著神。 太后娘娘所在的仁壽宮,大半宮殿都已陷入黑暗中。只東南角的院子還有些光亮,仁壽宮的值夜太監到處查過,但凡有不規矩的宮人必然冷臉呵斥,唯獨到了這處院子,卻滿臉堆笑,隔著半開的門關切地叮囑: “夜深了,小主子可睡好了?”.....“好好好!這都三更天了,小公公們也早些歇,別累著,可不能耽誤明兒伺候主子!” “李公公放心,咱們都小心伺候著呢!夜深風大,李公公辛苦?!?....“公公慢走,咱們就不送了!” 院門口回話的年輕太監十五六的年歲,唇紅齒白,白皙臉龐俊得女孩子一樣。連深宮藏藍色太監袍服都壓不住他眉目之間的艷麗和跳脫,此時目送李公公一行人打著燈籠遠去,他一個轉身,重又把院門關上。 秀挺的鼻子動了動,嗅著潮濕的空氣,往廊下燈光處去了。 廊下地面上擺著一個琉璃燈,一個清秀的丫頭正打開燈罩剔燈燭。另一位俏麗的丫頭蹲在旁邊,用手護著,免得風過吹滅了燈。 旁邊還有一個青衣太監靠著廊柱,瞧著比走過來的小太監高半頭,瘦長身形,這會兒正低頭拿砂紙打磨著什么。 門口回話的年輕太監一過來就道:“是李公公,肯定是放心不下來看看?!?/br> 這時清秀大丫頭剔好了燈,俏麗丫頭忙把琉璃燈罩重新罩了回去,這才起身往欄桿前一坐,苦著臉道:“說了這么大半天,到底怎么辦,你們倒是拿個主意出來!” 門口回話的小太監搓著下巴,一聽這話,眼皮一垂,把手往懷里一伸,掏出了里面的東西。 一看這東西,兩個丫頭都盯著他不動了,就是一直專心低頭打磨物件的瘦高太監也把目光落在他身上。 唇紅齒白的小太監摸了摸鼻子?!翱次腋墒裁?!郡主讓準備的,說是指不定就用上了.....現在這樣,是不是該用上了?” 幾人目光盯著小太監手上的東西:三尺白綾,蕩蕩悠悠。 俏麗丫頭:“和離而已,用不著這樣吧?” 清秀丫頭:“到時候一個不好,真傷著郡主怎么辦?” 捏著銅錢發愣的瘦高太監:“別看我,協助郡主上吊這樣的事兒,我不干?!?/br> 攥著白綾的太監不樂意了,一跺腳,“你們不干,我干!郡主心里的想頭別人不知道,咱們又不是不知道!如今跟那位宋侍郎綁在一起,郡主難受得人都瘦了,吃不香喝不下的,再這么下去郡主熬得住,咱家看著可受不住了!” 俏麗丫頭嘟囔:“所以我就說讓郡主絕食嘛.....” 提到絕食這事兒,長廊下幾人再次陷入了沉默。 原本這次進宮,就是來太后娘娘這里絕食的。 太后娘娘疼郡主,他們琢磨著都不用絕食多久,說不得太后一心疼,郡主這和離的想法就成了。 結果..... 他們猜沒猜中結果不好說,反正是沒猜中過程。 來的馬車上郡主為了給接下來的絕食行動做準備,一連吃了好幾塊點心。馬車一到宮門口,郡主把嘴狠狠一擦,也沒忘補了一個顏色沒有那么鮮艷的唇脂,以向太后證明自己過得不好。 一切都順利得很,太后也果然看明白了郡主專門換的唇脂,雖未言語,轉身時候憂心的嘆氣,可是被他們都捕捉到了。 可誰能想到呢?還沒到飯點,郡主就悄悄喊他們,說是餓了..... 明明比平日還多吃了兩塊點心,怎么反比平日還餓得早呢?這是捏著銅錢的年輕太監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攥著白綾的小太監心道他們郡主到底有骨氣,愣是巴巴瞪著眼睛,瞧著滿桌子的菜,忍住了晚膳,一口沒吃。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