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他原以為自己會死在這個磅礴的雨夜,可是他殺出來了。 直到他回到夜橋,才知道春橋逃離了豫州、沔州交界處的申州,她進入沔州后逃到江城,卻在這里被大砍刀主人帶人圍剿追殺。 她原以為自己逃過一劫,幸存下來。卻沒想到青鳳嶺深入南方也要將她找到。 那夜大雨,青鳳嶺的人分了兩路,一路同冬橋繼續打斗,一路則是大砍刀主人帶人追蹤春橋。 在即將入江城的官道上時,在遇到祝升之前,春橋已經逃了很久很久,久到她的雙劍只剩下一柄,她的最后一柄飛刀甩到了祝升面前的樹上。 她幾乎是用盡自己最后的力氣同祝升最后一戰,被對方兵器弄得卷邊了的劍其實沒有那么刃,但刺入對方身體的那一瞬間,她仿佛又覺得一切都要結束、她的劍即將恢復如初了。 她的劍……也會回來,完好如新。 結束一場打斗,他們的身上早就鮮血淋漓,不知道究竟是誰的血。祝升將吃滿血的劍提在手上,他打算擦凈后再收劍的時候,春橋朝他笑了一下,緊接著直挺挺地砸在地上。 他仿佛心慢跳了一拍,還沒來得及被擦拭的劍掉落在地上,塵土沾上劍上的血,血和土混在一起,不再流淌。 他哪怕是撲過去也來不及接住春橋,他被嚇得險些失神,手忙腳亂地將春橋抱在懷里,無助地回頭看向一旁的裴煥生。 裴煥生跑著過來握住春橋的手,他只能感受到細微的脈搏跳動。他其實對醫術這方面并不深入,只不過是從飄渺谷出來的,多少有些了解。 就算是這樣,他也清楚,這樣的情況,是無力回天了。 他皺起眉頭,輕輕地問:“痛嗎?” 是關心,也是好奇,因為他在春橋的臉上看不到痛苦,就算是剛剛在打斗過程中,都不見春橋有任何問題。只不過他看出來她應該是受傷了,那么多的血從她身體里流出。 可她仿佛感受不到痛苦似的。就連此時被問到“痛嗎”她也先是愣了一下,像是接觸到了一個新的、陌生的詞匯。 下一瞬間,春橋竟然在流淚。 身體的反應趁著意識還沒回籠,先一步到來,眼淚水落下的那一刻無一不是在彰顯這具身體遭受到了怎樣的痛苦。但是她意識回籠太慢,或者說,她不知道這是一種痛苦。 她未能清楚地理解到自己所遭受的痛苦究竟有多么巨大,似乎被她遺忘得很徹底。 直到裴煥生問她,痛嗎? 一瞬間,似乎所有的都生理反應都找到了原因,她仿佛也是第一次知道痛這個字的含義。 原來這就叫痛。 除了傷口帶來的痛感,還有內心仿佛被人揪著心臟。 她莫名其妙泛了酸楚。 在她心理和情緒上有感受之前,身體早一步做出了反應。 直到此時,她才反應過來:“……好痛?!?/br> 祝升緊張地看著春橋,迫切地問:“哪里痛?你怎么樣——我們現在去城里……”他頓時慌亂無主,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祝升?!迸釤ㄉp輕地搖搖頭,握住他的小手臂,“來不及了。她五臟六應該是已經被震碎了,在流血,來不及了……” 祝升像是被嚇到了,回神過后反抓住裴煥生的手:“救救她——”他深呼吸一口氣,難過得整個人都在發抖,“救救她吧……求求你了……” “祝升——”裴煥生也不知道要如何是好,這樣的無力回天的事情,為什么會發生在這個時候?為什么會發生在他們面前?他輕輕地搖了一下頭,可他實在不忍心,他知道,祝升不見黃河不死心的。 他將春橋一把抱起:“走,去找大夫?!?/br> 他們回江城這一路,祝升都覺得太過于漫長,漫長到他有些無力。 直到進了醫館他都是失了魂的模樣。 他不知道大夫在做什么,到底有沒有認真救春橋,可是他們都好忙,進進出出的,只有春橋細碎地叫喊聲。 她痛苦地喊疼,聲音越來越小,似乎要撐不過去,像是在被人折磨。 直到大夫來跟他說:“吊著一口氣,等身體運轉不過來,就會徹底死了?!?/br> “怎么救呢?”祝升木訥地問。 “救不了?!贝蠓驀@了口氣,“她內臟破碎了,沒當場死掉,反而是不幸,現在彌留在世,除了痛苦,沒有其他的了,不如給她一個痛快。還有什么后事要處理,倒是可以說說?!?/br> “春……怎么辦啊——” 祝升忽然意識到,他們會死的。他們總是在殺人,可有一天,也會被比自己厲害的人殺死的,或者是被一群人結伴殺死。這就是像是一條死路,他們一旦開始殺人,就與人結下仇怨,想要殺他們的人實在太多,為了不被人殺死,他們不得不繼續殺人。繼續殺人,仇怨更多,殺戮更多。 像是一個死循環,跳進去,出不來。 他不得不想,自己的歸宿,又是什么。 他有一天,也會死掉,被人這樣殺死嗎? 或者說,做錯事的是他,本該去申州的人是他,本該死的人也是他。 祝升看著裴煥生,他有些委屈,有些難過傷感,像是被全世界背棄了那樣:“哥哥,我好像走錯了一條路,做錯了很多事,沒有回頭路?!?/br> 春橋說她想回家,要回夜橋。 她說她不怪任何人,不怪祝升,也不怪冬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