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禪寺門口很稀奇地掛著塊木牌,上書【莫向外求】。 這四個字在哪兒見過,季明月好奇地飄近,在寺門口,看見了一個昏倒的孩子。 禪寺住持妙成師父好像也得到了消息,忙趕來門口將孩子抱起。 本就皮包骨頭的孩子臉色慘白,嘴唇干裂得結出了血痂,進氣少出氣多,一看便是好幾天水米未進,半只腳快要踏近鬼門關。 住持在孩子衣服里發現了塊小鐵牌,其間刻著【京州圣約翰安養院 連?!康男∽?。 年輕的住持把孩子背起,往寺里走,同時忍不住暗嘆一聲——生于亂世,山河破碎,這樣無根的浮萍,寺里自然是能救一個是一個,至于活不活得下來,全看個人造化吧。 天空倏爾變色,像電影加速那樣黑白交替,晝夜輪回。 昏倒的孩子醒來,和此前住持收養的十幾個孩子一樣,被剃了頭發,賜名為“本空”留在了禪寺之中。 時間慢下來,季明月目光定在幼年連海,不,應當稱他為本空,那張滿是青紫的臉上。 本空年紀小,看上去身子也瘦弱,籠在寬大的僧袍里。但他力氣卻很大,四五歲的小沙彌,掃撒砍柴那些粗活不在話下。 寺中孩子不少,都是住持妙成師父撿來的。妙成精力有限,基本都是散養,養出了幾個仗著年紀大、抱團欺負他人的惡童。本空偶爾對上愛挑事的前輩,發揮在安養院搶飯拿菜練出的好拳腳,能動手絕不逼逼。 這天本空在寺廟后院砍柴,有個惡童想要偷懶,就暗中把木柴堆到了他旁邊,本空發現之后,抄起木頭就把其中一個孩子的腦袋敲開了花,當然他自己也遭到了無情報復,被打得鼻青臉腫。 妙成得知此事,氣到把動手的孩子盡數按進了柴房關禁閉。 本空平常沉默寡言,加上武力值實在是強,別說是講話了,禪寺里的其他孩子都不敢和他對視。也正因此,他獨自窩在柴房里,從早到晚竟無一人探望。 夜里的溫度降了下來。身上火辣辣地疼,肚子咕嚕嚕地叫,本空難受極了,在柴房的稻草堆上翻來覆去,像只默默舔舐傷口的小獸。 柴房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本空睜開浮腫的眼皮,于柔和的月色中,捕捉到一對特別的眸子,綠瑩瑩的。 “本無?”他記起了綠眸主人的名字。 這個名叫“本無”的小和尚自小在寺里長大,身體不太好,因而頗受妙成師父的厚待。正因此,抱團的前輩見了他都要低頭,其他孩子要做粗活,唯獨本無是例外。 “喏,這個給你,吃了就能活下去?!北緹o沒看出對面少年臉上的沉郁,依舊笑眼彎彎,顯得那對瞳孔如翡翠般美麗。 他把什么東西塞進本空的掌心,后者被燙到了,低聲叫了下,手一抖,東西掉在地上。 本空定睛,看清楚那是塊芋頭。 “噓,”本無拾起芋頭,另一只手的食指貼上本空的唇,“剛從爐子里拿出來的,我只給你,別讓他們知道!” 隨著他抬眸的動作,季明月赫然發現——那個名叫“本無”的小沙彌,有和自己一樣的臉! 季明月繼續往前飄,在明媚的陽光下,他看到那對少年——本無和本空,或者不如說,自己和海哥——如抽條柳枝一般,在明月禪寺這處小小的桃花源里,逐漸長大成年。 本無體質弱,但人極其聰明好學,念佛經過目不忘,《本草綱目》亦能看懂,寺里一本《九章算術》更是被他翻得爛熟。妙成本就對本無青眼有加,得知小少年有想讀書的念頭,便張羅著送他去京州城里上學堂。 得知本無要離開禪寺求學的時候,本空正在打掃禪寺大殿。他沒有說什么,只是將笤帚握得更緊。 這一夜是農歷七月十五,圓月高懸,本無吃完晚飯,便如往常一樣,在殿外藉月色翻開書頁。 “咳咳,”身后傳來生硬的咳嗽聲,本無轉頭,見本空不知何時過來了,遞給他一個芋頭,“晚上沒吃飽吧?就一個饅頭一碗粥,誰受得了?!?/br> “世道不好,有得吃,就該感謝師父了?!北緹o雙手合十溫和一笑,月色落在他赭黃色的僧袍上,柔婉無比,亦將他的綠眸襯得愈發清亮。 本空不置可否,伸頭看他的書:“你教我念書好嗎?” 明月禪寺除了供奉佛祖以外,妙成略通醫術,也在寺中坐診,懸壺濟世。本空曾跟著師父讀過幾天佛經和藥典,但自知自己不是這塊料,只識了些字、能辨認草藥看懂方子、能日常應付香客,便作罷了,之后更是看到豆腐塊就頭疼眼熱。 聽聞此言,本無笑了:“怎么想到要讀書?” “……你別管?!北究瞻翄傻仄擦讼伦?,目光投向書頁里的小字,“你看的是什么?” 戰亂年代,寺廟沒那么多講究,妙成也“搶救”了不少民間書籍回寺。本無從書柜里隨便扒拉了本詩詞集,順著念了過去:“梅花雪,梨花月,總相思。(1)” 本空問他什么意思。 “梅花冬天開,傲雪凌霜;梨花春天綻放,婉轉映月?!北緹o摩挲著書頁,像個小大人那般耐心解釋,“君子皆愛白雪與圓月?!?/br> 本空心想這倒是,和本無認識這么久,他記得對方喜歡的一切——本無一到下雪天就特別興奮,看個月亮也能入迷半天。 “這句呢?”本空手指點在那句【總相思】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