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這時卻見值班員頂著雨水,露出一種摻著不屈和求饒的復雜眼神:“為什么?” 大象踩死螞蟻何其容易,可屈屈一只不入流的螞蟻,卻又為何令大象如此在意。 眼看窮途末路,值班員出言再沒什么顧忌了:“步總,您不給我活路,行,但也要讓我死個明白吧?!” 步榮光語氣意外地和善:“幾周前,我遇到一位得道高人,高人說我身上業障未消,百日內有血光之災,此災禍連五服,消障唯有一法——” 他回憶著那位美麗且智慧的比丘尼的話:“碧桃師太說,須得命抵命,血償血?!?/br> 碧桃師太數月前與他相識。 彼時剛過完春節,【榮光集團】下面【榮光建設】的一塊工地剛開工,未料打地基時,生生從地下挖出了一具女尸。女尸腐爛得只剩一把白骨,有些年頭了,沛州警方比對了dna庫,到底也沒查出個子丑寅卯。 發現無頭女尸沒幾天,工地出了兩件更大的事:一名工人高空作業時不慎墜亡,而另一名工人醉酒后栽進了混凝土攪拌機里,當場被攪成了個硬邦邦的人rou卷。 巧合的是,喪命的兩人還是一對父子。 春天來得很快,轉眼滿城綠意,可步榮光的心頭卻依舊料峭。 人命關天,死者身份又很特別,此事在網上鬧得沸沸揚揚。且不說要應付警方、平息輿論,就是在集團大樓停靈靜坐的死者家屬,就夠集團公關部和法務部頭痛的。 其實步榮光倒不怵尸體棺材之類——畢竟殺人放火的事兒,他這幾十年間干得多了去了——相較于死人,他更害怕的,是本該裝進自己口袋里的錢飛走了。 出事的工地早已停工,停一天就是百十萬的錢打了水漂,榮光建設下面的所有項目更是全部被勒令整改,集團股價隨之應聲大跌。 那段時間,他日日三杯金銀花蓮心苦茶,卻還是燎出了一嘴泡。 直到某日,秘書敲開他辦公室的門,說是有人想見步總。 熱茶瞬間把上顎燙掉層皮,他掐了掐太陽xue,不見。 秘書說步總您最好見一下,是位……尼姑。 來人戴斗笠著寬大青袍,行禮自報家門,說貧尼法號碧桃,自京州明月禪寺而來。 隨即她凝著一對碧綠色的眸子,上下打量一番步榮光,不咸不淡地說步總年輕時曾鑄成大錯,苦業無邊,血光之災將禍及五服。 她的聲音有些粗,像個男人,但很穩。 步榮光浸yin商海多年,見過的奇葩大概比尼姑剃過的頭發還要多,當下把這位眉目柔善、身材高挑的尼姑當成了騙子,還是騙術十分低劣的那種。 他沒時間也沒精力多糾纏,陷進轉椅里,揮揮手下逐客令。 然而名叫碧桃的師太走到他對面,將盛有苦茶的茶杯拉到辦公桌正中央。 緊接著,一滴血落在了茶湯中。 步榮光這時已經有些驚異了。碧桃師太從辦公桌上撈了把美工刀向上一拋,房頂嘩啦掉下來一串五帝錢(1)。 商人沒有不迷信的,這串五帝錢是步榮光當初親手掛上去的,道是日進斗金生財有道,然而此時他看著桌上的勞什子,不無震驚。 銅錢上滿是鮮血,赭紅幾乎蓋過了金屬原本的光澤。 尼姑的一言一行、以及那串帶血的銅錢處處透著詭異,步榮光強壓心緒,禮貌地請人離開。臨別之際,碧桃師太撕便簽紙寫了自己的手機號,又撂下一句“我們還會再見”。 離奇的來了,后面兩個月,所謂血光之災,還真的降臨到了親人身上。先是村中小輩的結婚喜宴上,十八個人集體中毒;再然后,自己的左膀右臂、侄子步安泰以及那個總和安泰作對的步老七也無故丟了性命。 死一個人是意外,死二十個人,這他媽的根本就是邪門兒。步榮光坐在辦公桌前邊抓頭發邊想著那句“苦業無邊,禍及五服”,眼風一帶,看到一張便簽紙。 “欲消此障,”第二次跨入辦公室的碧桃師太脫了斗笠,悠然喝茶,綠眸幽幽閃光,“唯有一法?!?/br> 步榮光親自給她續水:“師太請講?!?/br> 上好的太平猴魁在瓷杯中不安地翻滾,碧桃盯了會兒,待茶葉沉底后才道:“恕貧尼直言,步施主身邊繞著兩團黑氣,業障是也?!?/br> 想著工地上死掉的那對父子,步榮光微微一震。他環顧四周,見依舊是光鮮亮麗的辦公室陳設,深吸一口氣恢復正常。 碧桃又道:“步施主此前可曾虧待過妻女?” “賤內早幾年就因病去世了,只有一個兒子,如今在國外念書?!辈綐s光摸摸鼻子,想起了什么,眸色暗了一瞬。 不過很快他哂笑道:“哪里來的妻女?師太,可不敢亂說,重婚犯法啊?!?/br> 碧桃不接話,回他一個微笑:“消障之法,須得命抵命,血償血,土歸土,塵歸塵?!?/br> 步榮光問什么意思。 碧桃雙手合十:“落葉歸根?!?/br> 步榮光拽回思緒,那十二個字伴著瓢潑雨聲,針一般扎得他頭痛。 出家人話藏機鋒,他不好再問,只能自己揣測點撥之言。 所謂“土歸土,塵歸塵”,和“落葉歸根”應該是一個道理,就是讓他給死去的鄉黨辦個體面的葬禮。 沒錯,辦葬禮。 步榮光很快說服自己:原本就是怕那場鬧出人命的喜宴牽扯出步家村的違法勾當,他才做主把尸體運到公司冷庫,但如此也不是辦法,冷庫里還能停尸一百年不成?還是趁早讓那二十具冰冷的身軀回到村中入土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