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疫(一)
圣駕在御宿苑半個月,因政務繁忙,再沒有去過獵場。楚潯批折子忙政務的時候是不大說話,雨露大概是犯春困,陪他不到半個時辰便撐著腦袋一點一點的,最后還要他分神出來將人抱回榻里。 內室的案上總有碗避子湯,因隨行的御醫不知何時該送避子湯何時不該送,便日日都送一碗,只是她也用不著喝了。自知曉她過去吃過兩年的香雪,又聽了那yin藥的藥性,楚潯碰她碰得少了。 一是以防意亂情迷,像從前一樣被她誘得幾日碰不到便想著。林雨露的身子媚香入骨,不碰還忍得住,一碰就容易失控,若真隨他的意翻來覆去得折騰人,第二日兩個人便都沒精神。楚潯是底子好,從前不曾沉迷聲色,倒還經得起被她消耗。 可她這身子行房時敏感至極,太容易動情,更耗費本就虧虛的氣血。若是一邊喝藥調理,一邊還被他耗著,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好起來。那香雪說是yin藥,倒不如說更像是蠱和毒,藥性長久地留在她身體里耗損著。 楚潯時常猶疑,他這個弟弟不像是會用這東西的人,更何況眼下瞧著楚淵對雨露的感情并不淺薄。究竟是楚淵主動尋著了這藥,還是什么人引給他的,有待考證。 至于別的…… 他要帶她回宮,就不得不替她想想日后的路。 林雨露在楚潯眼里,年紀還是太小,即便聰明知進退,沒有權勢地位,也一定會有被設計被暗害的一日。他能護她,可上回的蘭花酥能善了是因賀家沒有狼子野心,若換了旁的世家權貴卻未必。 大楚皇帝的后位不可能一直空懸。她現下尚且心意不明,若是等到楚潯不得不立后的那一日,她不僅不能順理成章地站到自己身邊,還會“懂事”地推自己去娶別人。 為了防止自己被氣瘋,楚潯要推她上位。 安平侯府勢微,這個假身世唯一的優點就是與姜太后沾親帶故,但還遠遠不夠,她缺一個皇嗣。后宮叁年無嗣,若是林雨露有了唯一的一個,那她就是楚潯板上釘釘的皇后,無可指摘。 無論是皇子還是公主,都足夠了。 楚潯沒想到,自己做皇子時沒在爭龍椅這事上花費的心思,竟都花在她的鳳座上了。 他這邊精心算計她的鳳座,林雨露睡在他龍榻上渾然不覺。 天暖了,內室的碳盆不翻也足夠。許是這幾日又吃鹿rou又喝補藥,手腳不似從前冰涼,雨露醒來時身上還發了層薄汗。從榻上起來拿帕子擦臉時,聽到主殿有些吵鬧,像是在爭什么。 還沒等走近瞧瞧,聲音又小了。 雨露拿了木梳,將及腰的青絲撥到身前,一邊梳理一邊靠近主殿,自縫隙里往外瞧。 “議事便議事,再嚷嚷,便都滾出去?!甭曇舨淮?,卻威懾力十足,楚潯冷著一張臉,將案上一道折子精準地扔到一位文臣懷里,“接著念?!?/br> 文臣手忙腳亂接過折子,打開來讀,越讀越是心驚:“丹玉郡染癥叁十四人,五人歿;青陽郡染癥二十八人,叁人歿;丘浮郡染癥十二人,兩人歿。京郊數縣染癥者尚少,恭請陛下留于上林苑,龍體為上!” “請陛下留于上林苑,龍體為上!” 這一道折子讀完,殿中諸臣全都跪下了。方才只聽了幾道,以為時疫尚在京外,爭論盡快回鑾的朝臣盡數倒戈。 雨露睜圓了眼,后退一步,腳踝上金鈴響動。 楚潯微一挑眉,有意無意瞥來又很快收回視線,屈指輕敲木案幾回,知曉里面這位小祖宗還是醒了,聲音便不再壓著:“下去,明日再議?!?/br> 待主殿人都散盡,她忙掀開簾子自屏風后跑了出來,跪坐在他身旁軟墊上,秀眉緊蹙:“發時疫了?” “春洪剛過,自南邊向北來的流民帶了時疫,前兩日只在京外,今日內城的折子遞進來,京郊也有了?!?/br> 楚潯倒是神色不變,瞧她樣子驚惶,道:“朕著日回鑾?!?/br> 聽他這般說,雨露跑下去撿起那道折子,又細瞧了瞧,發覺折子上幾郡都離京不遠,而京郊也起了疫癥,若要回鑾必要途徑,儀仗浩浩蕩蕩,難免有失。 可她知曉他是定要回去的,便嘆了口氣,思付片刻道:“世家權貴均可留在上林苑,儀仗能減多少便減多少,免得將時疫帶回內城?!?/br> 楚潯接過她手中的折子,眼帶贊許:“你倒比他們懂事得多?!?/br> 時疫早晚入京,一國之君帶著皇室躲在上林苑,先不論民心如何,放在軍中便等同于棄軍逃命的主帥,該判梟首。朝臣心思各異,有貪生怕死的,也有如雨露般思量到儀仗會帶時疫回宮的,卻未必有一個是真如口中所言擔心他龍體的。 “你留在上林苑,待時疫過去,朕接你回宮?!?/br> 似是不打算與她商量,楚潯一字一句都擲地有聲,也不覺得她會不同意,起身來拉雨露的手想讓她起來同自己回內室,卻沒拉動。 他擰著眉,垂首看她,問道:“怎么?” 雨露抬起一張氣鼓鼓的臉望他,脆聲質問:“為何不帶臣妾回宮?臣妾沒有儀仗,隨您一同回去便是了?!?/br> “你說為何?”楚潯自覺自己的心意已不必多言,便再次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將她自軟墊上拉起來,又攬她到懷里,笑道:“留在上林苑也要每日喝藥,朕托長姐照顧你,只是不許見楚淵?!?/br> “我要跟你回宮!”雨露踩了他一腳,撇著嘴想從他懷里掙扎出來,又出言威脅:“不然,您的御駕剛走,我便跑去找他?!?/br> “你敢!” “當朕真拿你沒法子?”他眸色瞬間陰翳,手掌像要握斷她的腰,冷聲道:“自可尋個鏈子將你鎖了,每日只叫宮女來喂你用膳,讓你連內室都出不去?!?/br> “朕不是做不出?!?/br> 意識到將她弄疼了,楚潯松手,面色仍冷得嚇人,看她眼尾泛紅也無動于衷,繼續說了下去:“諸如此法多的是,朕說過,你想再跑,絕不會放過你?!?/br> “臣妾不想跑!” 雨露氣急了,見他竟信以為真,還說了這些話都沒有帶自己回去的意思,道:“陛下要回宮,臣妾也要回宮,您不會有事,臣妾也不會!” “你那身子如何,自己不清楚嗎?” 聽了她前半句,楚潯心下的火消了一半,聲音緩和下來,淡淡道:“愛妃何時能繞著御宿苑跑兩圈,朕再考慮帶你回宮?!?/br> “繞御宿苑有四里!” 林雨露大聲嚷嚷:“陛下能帶著臣妾跑兩圈,臣妾就———” ——他說不定真的可以。 她悻悻住口,心一橫,朗聲道:“陛下不能食言!” 楚潯顯然是不信她,沒忍住笑了出來。 “龍榻上趴一宿都喘,御宿苑跑兩圈,是要朕抱你回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