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殿外的喧嘩聲突然顯得那樣微不足道,眼前的女子,曾經擁有傾城的容貌,擁有至為尊貴的身份,但她身邊最重要的那些東西,卻被命運一一剝奪。 “公主……”雪天只是流淚,說不出話來。 “我不走了,你走吧?!被魢鞯⑿?,“我就要到泉下去,見我的夫君和孩兒?!?/br>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在史官筆下成了千秋難解的謎團。 安祿山的叛軍攻破潼關之后,原本如同雪崩山傾,可以趁勢一鼓作氣占領長安,親手終結大唐王朝的命數??善婀值氖?,安祿山命令先鋒將領崔乾佑駐兵潼關整整十天,不曾前進。 長安城中還有什么令他畏懼? 盛夏的風吹送著血腥的氣息,連星空也被染紅,如同充滿欲望的眼睛??墒且宦匪蚺业呐褜?,眼看著那座唾手可得的城池,卻猶豫了。 一個微不足道的消息,讓三軍停滯。 那是來自大唐宮廷最深處的絕密情報,長安城中正爆發瘟疫,上至皇室,下至百姓,無數人染病,如果此刻軍隊前來攻城,定會染上瘟疫;而固守潼關,則可以任長安城中瘟疫蔓延,等待城池不攻自破。 不知為何,安祿山竟聽信了這個消息。等他意識到消息不實,自己受騙時,李隆基已經帶著將軍陳玄禮與皇室重臣,西上蜀道,逃出了叛軍的手掌。 早已經不再年輕的宮女雪天混在逃亡的百姓中,風塵仆仆,炎熱的六月天,她卻突然感覺臉上有涼涼的東西…… 原來,下雪了。 雪片紛紛墜下蒼穹,很快身后整座長安城漸漸隱匿在白雪之中。那些驚心的淚水,殘暴的殺戮,難訴的遺恨,連上蒼也決意掩埋一切故事? 她恍惚想起那一日初見,他將那個鯉魚燈遞給她:“燈還能用”,想起那一日他朝著空無一人的身邊說:“多謝你?!?/br> 行蹤可以隱匿,愛意可以克制,淚水可以壓下,而遺憾不能彌補,生死不能追悔。 這些年來,她心中始終縈繞著那人臨別時的微笑:“現在找得到南了嗎?” 雪天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找到,但她知道—— 此生能夠遇到他,她再無遺憾。一滴清澈的眼淚淌過宮女的眼角,墜入雪地消失無蹤。 對不起。 再見了,長安。 …… 正是她傳遞的最后一個消息,來自大唐宮廷心臟的消息,也如同匕首插入叛軍的心臟,阻止了大軍進發,保住了搖搖欲墜的最后的城池。 那是一盞小小的燈,照亮了帝國最后一點希望。 這一定是他心中所愿,泉下所愿見到的吧? 山河飄搖,那個人的身影,就像星辰照亮過她的生命。眼睛一旦見過光,就無法再沉淪在黑暗。 流星劃過,無論如何,她心中還有燈火與余溫。 十 “大熱天的,怎么下雪了?” “看錯了吧?” “真的下雪了!” 山路上走著兩個年輕人,白衣的身姿挺拔如同雪中瓊花玉樹,青衣的那個容貌冷峻,肩上站著一只大鳥,有藍色和金色兩種顏色的尾羽,十分古怪。在夜雪之中,那只大鳥突然展開翅膀,發出一聲清越的鳴叫。 頭頂的星星突然閃了一下,像是在人心底最深處的光,微弱卻永恒不滅地閃動。 微小的一點純白,剎那間洞穿整個暗夜。 雪色的光芒如同流星墜落,幾乎要讓人捂住眼睛,那光落在大鳥的身上,溫暖而潔白,就像遺落人間的云朵……大鳥沐浴在奪目的光華中,那樣熟稔而自然,像是初見,又像是久違。 “又找到了一枚羽毛!”鳳凰琳瑯歡快而得瑟地擺著尾巴,羽毛間白色的光華如同月光撒了滿地,連幽暗的山路也剎那明亮起來,“得來全不費工夫,原來白羽毛就在六月的雪花里呢!” 裴昀仰起頭,神色微微惘然。 ……六月怎會落雪?這是離人心上的雪花吧。 突然間,一口鮮血從他口中涌了出來!葉鏗然臉色一變,伸手扶住他:“你怎么了?”裴昀擦掉嘴角的血跡,揮開校尉的手示意自己沒事,只是眉頭懶洋洋地皺起,神態像是被雪水打濕的桃花:“好奇怪,胸口突然痛了一下?!?/br> 又走了幾步,他像想起了什么,放慢腳步:“我想起那年長安大雪,老師就站在階下等我,為我整理衣襟,當時只覺得尋常?!?/br> 葉鏗然跟在他身邊,沒有說話,這時,所有的話語都是多余的。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天地大美,山川與回憶同樣綿長。 “裴探花?!?/br> 黑暗中的山石被照亮,一只毛茸茸的動物小心翼翼地探出頭來,黑白相間的毛色,大大的黑眼圈,滿眼期待地望著裴昀。 裴昀的嘴角抽搐了幾下,和葉鏗然對視一眼:“現在妖怪都流行賣萌嗎?” “我不是妖怪,我是滾滾啊?!睂Ψ缴钋榈乜粗?,“裴探花,你不記得我了?” 注釋: [1]根據《舊唐書.張九齡傳》記載,張九齡批閱原文為:穰苴出軍,必斬莊賈;孫武行令,亦斬宮嬪。守珪軍令若行,祿山不宜免死。 第5章 寒山寺 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 ——唐·張繼《楓橋夜泊》 一 裴探花實在不明白,世界上怎么會有這么蠢的妖怪!長得蠢就算了,還那么愛吃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