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灼
下午兩點,梅城天氣終于晴朗起來,陽光穿過低空云層,暈出淡淡一層。 球場東側的2號場地與8號場地只隔了兩層鐵網與一條灰色混凝土通道,站在8號場地南邊看臺上,一側斜下就能掃見許琳舟所在的比賽位置。 謝惟背著電腦包坐在角落靠欄處,腿上平攤著一臺輕薄筆電,屏幕上是8號場地兩位潛在對手昨日做的數據分析。 他對照著自己的結論觀戰,但每隔叁分鐘,視線都會忍不住抬起,越過通道朝二號場地方向望去。 他能感受到那邊的節奏——明明陽光溫吞,2號場地卻仿佛處于風口浪尖。 “這一次的對手不好打啊?!敝x惟喃喃。 許琳舟在開場前擦了把額角的汗,對面那個名叫宋韻的選手,和她同樣是高二,卻完全不像個初賽新手。 第一局開打沒幾球她就意識到:這家伙不是力量型,而是典型的“破節奏型”。落點極刁,手腕近乎變態到,每隔一個球就帶著變線。 偏偏旋轉還很強,她明明已經做好判斷準備起跳抽擊,結果一不留神球就滑到了她意想不到的位置。 還有是宋韻發球——發力并不重,很有“飄浮感”,仿佛無聲落葉,一觸即彈。許琳舟試圖用標準回擊,但每次角度都被壓偏。 更可怕的是,宋韻似乎擅長把自己“打得不顯眼”:她的出手看起來永遠不算強勢,但極穩定,總能把節奏拉回中線,再趁你稍微貪角度時反向切斜,令人煩躁至極。 第叁局中段,許琳舟開始主動嘗試上網,但宋韻反手高吊、切邊線小斜角幾次迫使她急停急退,兩次腳步未穩回球下網。 場邊風輕,卻像某種無形的牽制,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她捏著球拍,咬住下唇。肌rou記憶告訴她,不能硬剛。這種選手就是一張柔韌極致的網,你越用力,她越輕巧卸掉。 此刻,謝惟那邊筆電的數據流正慢慢停駐。他閉合電腦,扶著護欄輕輕站起,目光仍然不動聲色,卻頻頻側耳聽著2號場地傳來的抽球與裁判哨聲。 他的眼神像極了靜觀棋局的棋手,手背搭在欄桿,食指輕敲膝頭五下,像是在等待節奏重啟。 “她今天應該會拉滿體力?!彼f,低聲,像自語,“能不能接住,就看臨場反應?!?/br> 第七局結束后,許琳舟仿佛終于把節奏拖進了自己熟悉的節拍線,她抓住一次變線空檔,一記正手抽射穿透宋韻左腰側,那是整場至此最干脆的一分。 她沒有笑,只抿著嘴角,把拍子橫著搭上肩,目光冷冽。對面宋韻也沒表現出懊悔,只迅速走回底線,拍子在指縫轉了一圈,整個人依舊穩若鐘擺。 難纏得要命,許琳舟越來越頭。 但也正因如此,有點爽。 陽光緩緩向西滑落,2號場地在傍晚微暖的光影里,成了一塊單獨存在的時間島嶼。 這一戰,比他們原先設想中更加綿長,幾乎每一盤都被拖進搶七,而場上的兩人,卻依舊像弓滿之弦,僵持不退。 最后一盤的第八局結束后,是4:4平。許琳舟拿下那局后返回休息椅,一屁股坐下,喉頭咕咚咽下那一口水,全身像剛剛從水中撈出來似的。 宋韻也在她對角落落坐,眉毛里全是冷意,不像失落,更像某種磨煉耐性的靜心儀式。兩人誰也沒低頭,她們的目光在一抬一望之間正面交鋒了數秒,不閃不避。 鐵絲圍欄外,觀眾席上人越來越多。因為其他場地比賽早已全部結束,有點晉16強,有很多夢想就此終止。輸掉的人、大部分男隊員、教練、甚至還未上場的種子選手,也都陸續圍聚在2號看臺附近。 趙筠靠在欄桿邊沒有說話,小巧清冷的臉埋在帽檐下,只眨著眼看那場膠著到幾乎不讓人呼吸的比賽。 李芮溪跟楊熾擠在第二層靠邊的位置,一臉吃驚地回頭說:“這節奏真是打瘋了啊……那誰的正拍變化,這反應快得離譜?!?/br> “舟舟也是挺住了?!睏顭肴滩蛔⊥疤缴?,“不過她今天反應有點慢熱,一開始還以為是累了……” 而謝惟,他站在人群略靠后的地方,背倚墻體,兩臂抱胸,但肩胛肌微微鼓起,很明顯地帶著一點緊張。 他的目光全神貫注,尤其是許琳舟突然起拍向斜側步步壓近的時候,那股攻擊性的美,在風與汗與皮膚貼合下被無限放大。 球拍聲仿佛和他心跳重合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