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節
朱翊鈞話沒說完,有意讓皇太后覺得,讓潞王留在宮里,母子倆還能時常見面,是對母后的孝順,也是對潞王的恩賜。 實際是,搬去王府,宮人、侍衛都得安排,動則幾百上千人,本該屬于親王那份俸祿每年也得給潞王。 朱翊鈞掐指一算,不劃算,就在宮中,給他安排二三十個太監就行,吃喝也都由尚善監準備。 最關鍵的是,朱翊鈞還能每日督促弟弟學習,他可不相信潞王是個自律的孩子。若沒有人時刻耳提面命,很快就能打回原形。 “唉!”朱翊鈞嘆氣,他也不過比潞王和瑞安公主年長七歲而已,在他們面前,總懷著一種老父親的憂慮感。 大明皇帝的大婚,場面宏達,禮制繁復,前期準備工作,就要好幾個月,光是禮部侍郎代替皇帝祭告天地、祖宗就要分三次。 隨后,朱翊鈞來到乾清宮正殿,?宣制官手捧詔書,?站在東側丹陛上,?高聲宣詔:“茲選大學士張居正女張若蘭為皇后,命卿等持節行納采問名禮?!?/br> 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伍綿延數十里,鼓樂不絕,鞭炮齊鳴,皇帝的賞賜不僅張府上下人人有份,?也會給沿途的百姓也會得到賞錢。 皇后的彩輿由奉天門入宮,繁復的大婚禮儀足以讓人精疲力盡,但這還不算完,大婚之后,還要為皇后單獨行加封禮儀。 這一套流程下來,天快黑了,朱翊鈞還得帶著他的皇后拜謁家廟, 然后回宮,換上今天的不知道第幾套禮服,東西對坐,執事官要舉饌案,行同牢合巹禮。 最后換回常服,大婚之日的所有禮儀才算結束。 但婚禮還沒完,還有第二天,第三天——一共五天,不是皇帝皇后拜祖宗、太后,就是親王、大臣在不同的宮殿拜皇帝。 無論如何,總算完成了一件人生大事,朱翊鈞也娶到了他心儀的姑娘。 紅燭的映襯下,一身隆重禮服的張若蘭宛若天宮仙子。朱翊鈞牽起她的手,想起小時候與她投壺、吟詩,對酌,那時他喚她meimei。后來,他們在江陵偶遇,一起去德安,聽何心隱講學。李贄盛贊像張若蘭這樣有才學的女子,孔子周游列國,打著燈籠也找不著。 不知什么時候,朱翊鈞不再喊她meimei,而是直呼其名。 他就那么目不轉金的看著張若蘭,看得對方不好意思的低下頭,燭光搖曳,給她的臉上映照出一抹緋紅。 朱翊鈞忽的想起什么:“我給你看一樣東西?!?/br> 二人來到御案前,朱翊鈞在拿出個匣子:“這是在南京時,一位好友所贈?!?/br> 他從里面取出一方卷軸,展開來竟是一副刺繡,繡的是一副墨蘭圖。蘭花微微綻放,栩栩如生,蘭草飄逸靈動,蒼勁而孤高。 張若蘭與他共執畫卷,一邊端詳刺繡,一邊點頭稱贊:“畫得好,繡得也好?!?/br> 朱翊鈞奇道:“你怎知這原本是一幅畫?” 張若蘭指著那蘭葉一處折痕:“作畫之人一定功力深厚,刺繡費了好一番工夫,才能將其中意蘊展現出來?!?/br> 朱翊鈞受了夸獎,有點得意:“我畫的?!?/br> 張若蘭垂眸,輕輕“嗯”了一聲:“我猜到了?!?/br> 朱翊鈞靠過去,貼在她耳邊道:“作畫時,心中想的是你?!?/br> 他說話總是這么單刀直入,叫人猝不及防。 “回京以后,我想把這副刺繡送給你,只是……” 朱翊鈞欲言又止,倒是勾起了張若蘭的好奇心:“只是什么?” “只是,繡這副墨蘭圖的曾經是一位青樓女子,我不想你覺得冒犯?!?/br> 張若蘭反問:“那,陛下認為這是冒犯嗎?” 朱翊鈞搖頭:“薛素素雖淪落青樓,卻工書善畫,作小詩,刺繡更是出神入化。對了,我第一次見她,她身著紅衣,馳馬二來,英姿颯爽?!?/br> “那可真是一位奇女子,只可惜,淪落風塵,想必也是受生計所迫,不知現在如何?” 朱翊鈞看一眼她身上的禮 服:“她回蘇州,開了一間繡樓,以此謀生?!?/br> “對了,他還收養了一名脫籍的少年?!?/br> “若有機會,真想見一見這位薛姑娘?!睆埲籼m收起那副刺繡,“君無戲言,陛下說要將這副墨蘭圖賜予臣妾,可不能反悔?!?/br> 朱翊鈞把卷軸放回木匣中:“你我已是夫妻,不分彼此?!?/br> 大婚之后,皇后理應入主中宮,也就是住進坤寧宮。并且,皇帝若要與皇后同寢,需奏請皇太后下旨,皇后必定推辭,方顯賢德。 這是規矩,歷代祖宗皆是如此。 朱翊鈞偏不慣這些毛病,既然已經大婚,皇后就是他的妻子。夫妻同寢,還需別人下旨,這是什么道理? 他的皇后哪里也不去,就住在乾清宮的西暖閣,日日與他同眠。 大婚的前幾日,朱翊鈞讓劉守有閑暇時候去探望李如松,讓他別總在驛館悶著,有空也帶著隨從去街上逛逛。 皇帝大婚這一日,他特意腳上奴兒哈赤,出門看熱鬧去。 遼東地區漢人、蒙古人和女真人混居,蒙古、女真就連必要的生活用品,都得用深山里挖來的人參,獵來的野味到馬市去換,何曾領略過天子腳下的繁華,更未曾見過如此盛大而隆重的婚禮。 奴兒哈赤看得眼睛發直,眼中的艷羨與向往都快滿溢出來,一直跟著迎親的隊伍,走到了張居正家??吹讲挥嬈鋽档恼鋵氂衿?,尤其那一頂鳳冠,上面的珠翠寶石數不勝數,翠鳳展翅欲飛。 后面還有幾十口大木箱,排著長龍,抬進大門,都是皇帝給岳父家的賞賜。 其中一口大木箱打開,里面整整齊齊裝滿了銀元寶,全都是賞賜給張府下人的。 奴兒哈赤看看那些銀子,在看一眼手里的銅錢,忽然覺得不香了。 “怎么樣小罕子,開眼界了吧?!?/br> 說話的是李如松的另一名隨從,名叫楊元。說是隨從倒也不算。楊元的父親是李成梁的部下,楊元此次跟李如松一同留在京師應考武舉。 奴兒哈赤沒說話,楊元側頭看他,見他神情冷漠,目光深邃,緊盯著前面那一箱白花花的銀子。 楊元又說道:“你一個女真人,若不是跟著少將軍,哪里能見到天子大婚此等盛況,祖墳冒青煙了?!闭f完他還放肆的大笑起來。 奴兒哈赤仍未看他,但眼中卻閃過一抹兇狠。 “菊厓!”李如松適時的開了口,他叫楊元,“就你話多,咱們呆生長在遼東苦寒之地,哪里得見中原之繁華。聽徐先生說:東南形勝,三吳都會 ,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br> 說到這里,他搖了搖頭,“咱們這輩子,想都不敢想?!?/br> 這一番對話,錦衣衛一字不差的匯報給了朱翊鈞,自然也包括奴兒哈赤的每一個細微表情。 朱翊鈞聽后點點頭,讓他繼續去盯著。等人走后,他卻皺了皺眉頭,馮保上前一步,擔心的問道:“陛下怎么了?” 朱翊鈞說:“有點兒疼?” 馮保緊張道:“哪兒疼,宣太醫……” 朱翊鈞攔著他:“宣太醫沒用,我這是心疼?!?/br> “???” “心疼銀子,那可都是我省吃儉用攢下來的,沒拿戶部一兩銀子?!?/br> 馮保寬慰他:“俗話說: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br> 心里卻想:“銀子都在你老丈人家里?!?/br> “……” 三月,春和日暖,正是春耕時節,朱翊鈞要巡視京畿,第一站,先去皇莊看看。 皇莊是大明皇室直接經營的莊田,始于永樂年間。武宗時急劇發展﹐他即位后一月之間﹐就增皇莊七處﹐后又增至三十多處。 世宗迫于壓力,下旨取消皇莊,實則換了個名字,叫官地,田不還于民,租銀依舊解入內府,供皇家應用。 這次出巡,朱翊鈞并非微服,除了錦衣衛、儀仗司、禁軍、內侍,還欽點文武官員隨行。 其中也包括李如松。 李成梁封寧遠伯,作為他的長子,李如松充任寧遠伯勛衛,承父蔭授指揮同知。也是大明官員,此次出巡,朱翊鈞點名讓他隨行。 李如松去了,他的隨從楊元、奴兒哈赤也一同跟著。 皇莊所經營的田地,乃是京郊最好的,萬畝良田,一望無際,從這片土地上長出的每一根麥穗,每一粒麥子,也包括在田間耕種的每一個人,每一頭牛,都屬于大明天子。 隔得太遠了,奴兒哈赤只能看到那一抹被萬人簇擁的明黃,卻從未見天子真容。 作者有話要說 歷史上,潞王就是十一二歲加冠,和萬歷差不多,萬歷是他爹要嘎了,趕緊給兒子加冠。 明朝皇帝出情種,除了不太直和要修仙的,基本都有一段愛情佳話。除了穆宗,他是玩得太花,把自己玩死了。 我不會寫感情,略過略過。 明人稱努爾哈赤為奴兒哈赤,所以,這里也按他們的習慣來。 第287章 天子巡視皇莊,早…… 天子巡視皇莊,早早就有管事的太監,吩咐佃戶跪伏在道路兩旁迎接,不可抬頭,若沖撞了圣駕,那可是死罪。 等到皇帝真的來了,卻又讓身邊的大太監傳話:農忙時節,不必拘禮,大家都起來,各自忙碌去吧。 管理皇莊的太監,還不容易迎來一次伴駕的機會,匯報工作格外積極,莊子里有多少田,多少佃戶,近些年,偶有天災,收成不好,佃租多有拖欠。百姓勞苦,拖家帶口,頗為不易,實在不忍催收。 朱翊鈞聽聞此言,不動聲色,只問他姓名。又贊他雖未內官,卻懂得體恤百姓,實在難得,賞……就算了,口頭表揚一下。 既然百姓度日如此艱難,那就減租。反正皇莊的租金入的是內庫,也就是皇帝的小金庫。朱翊鈞不給親媽修宮殿,也不給媳婦買首飾,更不給自己討小老婆,沒有那么缺錢。 別人做好事不留名,朱翊鈞做好事,當場就讓太監向整個皇莊的老百姓宣布。不僅這處皇莊減免,別的三十多處也一同減免。 田間耕種的老百姓,聽到這一好消息,全部跪下來,三呼萬歲。 朱翊鈞對那管理皇莊的太監說道:“既然如此,你去把這幾年的賬本拿來,朕看看,究竟差多少,減免佃租夠不夠,需不需給百姓分發些銀兩?!?/br> 周遭的百姓聽了,感動得熱淚盈眶,直呼天子圣明, 那太監應下,這就去準備賬本。 朱翊鈞繼續巡視,見一老伯坐在田埂上休息,他命人送上一杯涼茶,自己則在一旁,與老伯閑聊,問他現在日子怎么樣,能不能吃飽飯,家里有沒有困難。 老伯年紀大了,耳朵有點背,目力也不好,朱翊鈞放大了音量,才讓他聽清楚。 “苦難?沒有困難,這幾年光景好,糧食豐收,頓頓能吃飽,孩子們也能進學堂去念書了?!?/br> 朱翊鈞又問:“老人家為何這么大歲數還在地里干活?” “聽說今日天子要來,老頭子在順天府住了一輩子,種的是皇莊的田,還未見過天子真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