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節
張居正說道:“陛下有所不知,王杲女真名阿突罕,父親死后,由海西女真首領王臺收養,巡撫遼東的御史見他聰明機靈,遂帶到撫順,并給他起漢名王杲?!?/br> “王杲勤奮好學,很快就通曉漢語,還精通日者術,能推五星如神,且好為馬法?!?/br> 日者術是指觀測天象,推算日子,好為馬法是只精通兵法。 看來這個王杲很不簡單。 朱翊鈞問道:“那后來呢?” “后來,王杲踞居馬爾墩和古勒山一帶,掌管百里水渡。糾集部眾,向來往商民勒索渡資,奪取敕書,收買皮張土貨,興造船只,訓練兵丁?!?/br> “很快,他就控制了通向遼東的水路,并聯絡建州女真各部,成為建州三衛的首領?!?/br> 將他帶至撫順悉心培養的那位御史早已經去世了,或許當初他的本意,只是見王杲聰明機靈,想要培養他,以此來牽制各女真部落。 這聽起來就是個“農夫與蛇”的故事,蠻夷之地,千萬年來,以游牧、打獵和捕魚為生,不讀圣賢書,不知禮樂,不受教化,搶奪資源早已刻入了他們骨髓。你對他好,他非但不會感恩,還想把你擁有的好東西全都搶過來。 朱翊鈞站起來,繞過御案,在文華殿里踱步,最后,走到窗前,望向窗外湛藍的晴空。 張居正就走到他的身后,安靜的陪他站了片刻,又問道:“陛下,在想什么?” 朱翊鈞說道:“我有些理解為什么,那些異族首領總想著造反?!?/br> “有些人,比如俺答,他只想要顆糖,給他顆糖他就能跪在你面前稱臣?!?/br> “而有的人,他就是欠揍,打得他爬不起來,他才老實?!?/br> 第201章 很快,遼東地區的…… 很快,遼東地區的捷報傳來,李成梁率兵進剿王杲所在的的古勒寨,斬首一千余人,但王杲逃了。 東北地區地廣人稀,不同部落的女真人聚居于此,王杲非常狡詐,對當地地形又十分熟悉,很難追捕。 于是,此時只能先放一放。 但馮保卻想起件事,在此役中,李成梁收獲了兩名仆役,是一對兄弟,大的那個叫愛新覺羅-努爾哈赤,小的那個叫愛新覺羅-舒爾哈齊。 他想提醒朱翊鈞這件事,卻不知從何說起,委婉的問了一句,李成梁斬首一千多人,是都斬了,還是留下一部分。 朱翊鈞并沒有明白他的深意,但還是詢問了李成梁原因,得到的回復是,女人和孩子沒殺,充作仆役。 這個說法合情合理,馮保也無話可說。他又去試探張居正,問道:“李成梁充作仆役的女人和孩子中,可有王杲的親屬?” 張居正被他問得莫名其妙:“我不清楚,你若想知道,也可以問一問李成梁?!?/br> 李成梁很快給張居正回了信,他去查了,沒有。 馮保之所以會這么問,是因為,他曾經看過一個說法,努爾哈赤的外祖父,喜塔臘氏的建州右衛都指揮使阿古都督其實就是王杲。 但這一說法并未得到證實,他也不清楚此事的真假。 而他現在冒然提起一個十五歲的孩子,這聽起來很不合理。 于是,他沒說努爾哈赤的事情,只是提醒朱翊鈞和張居正王杲是個前車之鑒,在處理女真的事情上一定要慎重,以免養虎為患。 朱翊鈞覺得馮保說得有道理,于是給了李成梁一道諭旨,他俘虜并留在身邊的每一個仆役,都要調查清楚其身世背景。 一轉眼到了仲夏時節,朱翊鈞向來怕熱,皇太后就是重提,非常cao心他的婚事。 朱翊鈞煩得很,只想日日躲著她。 皇宮雖大,但乾清宮和文華殿是朱翊鈞每天繞不開的兩個地方,皇太后要尋他總能尋得見。 皇太后指著朱翊鈞厲聲問道:“我命禮部選秀女,為何又被你叫停?” 朱翊鈞不耐煩的轉過身去:“我不想?!?/br> “婚姻大事,由不得你想不想?!?/br> 朱翊鈞額上汗水大滴大滴往下落,敲了敲御案:“母后你瞧瞧這些奏章,不是政事就是國事,我現在沒有這個心思?!?/br> “那你有什么心思?” “我現在只想把我皇爺爺和我父皇留下的坑填上?!?/br> “……” “你的婚事 ,冊立皇后,生育皇嗣,早立東宮,也是大事,年底你就十六了?!?/br> 朱翊鈞抬起頭沖她笑了笑:“我才十六呀,還以為我二十了?!?/br> “……” 他現在愈發口齒伶俐,在皇太后面前,說話也沒有半分顧忌,想說什么說什么。 “你……”兒子到了叛逆期,實在不好管教,皇太后時常被他氣得腦仁疼,“你就是被慣壞了?!?/br> “那是?!敝祚粹x大方承認,“也有你的功勞?!?/br> 這時候,駱思恭急急忙忙走了進來:“陛下,太后?!?/br> 朱翊鈞看他這樣子就知道有事,問道:“怎么了?” “指揮使大人,去世了?!?/br> “?。?!” 朱希孝死了。 自從朱希忠死后,朱希孝的病就時好時壞,朱翊鈞時常指派太醫去看望他,治了幾個月,也沒有好轉,最終還是死了。 朱翊鈞下旨,追贈他為太傅,謚號“忠僖”,賜祭葬,并加祭二壇。 時隔半年,朱希忠、朱希孝兄弟倆相繼離世。朱翊鈞數了數,當年侍奉在他皇爺爺身邊的老人,也都走得差不多了?,F在唯一還陪伴在他身邊的,只剩下霜眉。 想到這里,朱翊鈞又把當年他和世宗在水云榭垂釣時,畫師為他們作的畫掛起來看了許久。 他年紀不大,卻總是在經歷離別。 “大伴,”朱翊鈞盤腿坐在炕上,馮保走近一步聽他說話,“人是不是總要經歷別離,才會長大?!?/br> 馮保點點頭:“是,我們孤身一人來到世間,最后也要孤身一人離開?!?/br> 朱翊鈞搖頭:“可我覺得我不是孤身一人來的?!?/br> 馮保不解:“陛下的意思是?” “還有你和張先生陪著我呀?!?/br> 馮保笑了笑:“那是我的榮幸?!?/br> 朱翊鈞靠著他,雙手環抱住他的腰:“大伴要一直陪著我?!?/br> “好?!?/br> “喵~”霜眉跳上炕,貼著朱翊鈞坐下。天氣雖熱,朱翊鈞卻從來不會拒絕這個毛茸茸的老家伙,抱它在懷里,溫柔的梳理它的毛發。 朱希孝死了,接任錦衣衛都指揮使的人選是趙夢祐,去年在河南立功,今年剛調回京師。 人是朱翊鈞和張居正一起定的,祖上曾跟隨太祖高皇帝征戰,又隨成祖靖難起兵,戰功赫赫。 趙夢祐本人文武雙全,考中舉人,后又考中武進士,做過山東參將,評定過叛亂,理論知識扎實,實戰經驗豐富。 朱翊鈞見 駱思恭這幾日樂呵呵的,便打趣他:“換了上司,你倒是挺開心?!?/br> 駱思恭扭捏道:“沒……” 劉守有立即戳穿他:“都指揮使是他岳父?!?/br> “噢?”朱翊鈞若有所思,“我只知道你的祖上是興王府舊人,沒想到還與趙家有交情?!?/br> 駱思恭說道:“我父親與岳父是故交,婚事是很早就定下的?!?/br> 聽到“婚事”二字,朱翊鈞就感覺頭疼,便沒什么興趣打聽人家的家世。 他身邊值守的錦衣衛,個個都是知根知底,絕不會有來路不明的人。 天氣熱,朱翊鈞就不愛出門,老老實實在宮里呆著,上課,處理政務。 不管大經筵還是小經筵,他都聽得很認真,為了不浪費時間,他甚至還要求講官能加快節奏。 這急性子是天生的,改不了了。 這天,他收到了戚繼光的奏章,其中提到他那個不成器的表哥李誠銘。 剛到軍營的時候,哭哭啼啼,如他自己所說,盾牌都舉不起來。 戚繼光也不慣著他,按照朱翊鈞的吩咐,分配到軍營里,該怎么訓就怎么訓,只要不出認命就行。 令朱翊鈞意外的是,他本以為他外公會動用關系,找找戚繼光或者譚綸,干預此時。 然而,戚繼光給他的反饋是,李家甚至沒有派人去看過李誠銘一眼。 經過幾個月的磨煉,李誠銘現在有了不小的進步,起碼不再哭哭啼啼喊著要回家,老老實實開始跟著大家一起cao練。 朱翊鈞對這個結果有點意外,又有點滿意,當做好消息告訴了皇太后。 皇太后聽完并不驚訝,反而問他:“你知道你外公為何沒再干涉此事?” 朱翊鈞恍然大悟:“是因為母后?!?/br> 皇太后又道:“后來我又宣他進宮來,專門告誡此事?!?/br> 朱翊鈞湊過去賣乖:“就知道還是母后最疼我?!?/br> 皇太后瞪他:“那你還不聽話?!?/br> “我怎么……” 話未說完,朱翊鈞眼珠子轉了轉:“哎呀!” “哎呀呀,這天兒太熱了,不行,我得來一塊冰鎮西瓜解解暑?!?/br> 一旁的潞王和瑞安公主跟在他屁股后面一起跑了:“我也要!我也要!” 皇太后真是沒脾氣,光他自己不聽話也就算了,帶著弟弟meimei一起搗亂。 吃完西瓜,朱翊鈞又繞了回來,遞了封奏章給皇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