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節
但皇上既然這么說,那便是有他的用意,其他人也不敢反駁。 朱翊鈞說道:“李誠銘身為武清伯長孫,將來是要襲爵的,對軍中事務一竅不通可不行?!?/br> “這樣吧,讓他到軍中歷練歷練?!?/br> “?。?!” 他要讓李誠銘去從軍! 聽到這話,連陸繹和劉守有都忍不住打量了一下李誠銘這個紈绔,肩不能抗手不能提,氣息淺促,黑眼圈濃重,一看就是縱情聲色所致。 就這樣的弱雞,讓他去從軍那不就是送人頭嗎? 李偉和李文長面面相覷,他倆肯定舍不得家中的寶貝疙瘩去吃這份苦,但又不敢直接反駁皇上的意思,紛紛將目光投向皇太后。 李誠銘聽到這話先沉不住氣,竟是“哇”的一聲哭了起來:“不不,我連刀都沒拿動,我怎么能去當兵呢?” 有一說一,他本來長得還算不錯,收拾收拾也算個俊朗的富家公子??勺蛱彀ち藙⑹赜幸活D揍,又哭哭啼啼,看起來狼狽又好笑。 李文全真要被這好大兒氣死了,呵斥道:“你閉嘴!” 朱翊鈞只覺得好笑,但他臉上沒笑,很嚴肅的在解決這件事:“武清伯雖然是外戚,但也不好叫天下人看笑話,朕與母后根不能徇私?!?/br> “若武清伯不舍得,李誠銘自己也不愿意,那朕便下旨,命他不得承襲爵位!” 李偉不止這一個孫子,李文全卻只有這一個兒子,若是李誠銘不能襲爵,那也就意味著,他將來襲爵的可能性也變得及其渺茫。 當三年兵和不能襲爵比起來,孰輕孰重,稍微想想就知道。 李誠銘還沒搞清楚狀況,李文長先跪了下來:“犬子愿意從軍,謝陛下開恩!” “爹!”李誠銘急了,“我不想……” “閉嘴!” “……” 事已至此,皇太后也不好說什么,那是她的家人,她更應該約束。于是,配合朱翊鈞,對李偉說道:“誠銘這孩子,從小被你們慣壞了,讓他去軍中歷練歷練也是好事,武清伯心中不可有怨言才是?!?/br> 李偉躬身道:“臣,不敢?!?/br> 皇太后看向張居正:“此事交給元輔去辦吧?!?/br> 朱翊鈞卻問道:“張先生認為,將他安排到哪處軍營合適?” 李誠銘怎么說也是武清伯的孫子,皇太后的外甥,安排太遠也不合適。 京軍由兩部分組成,一是京營,二是禁軍。后者乃是皇帝的侍衛軍及皇城守衛軍,乃是整個帝國人員和裝備最精良的軍隊,李誠銘這樣的,安排到禁軍不合適。 那就只剩下京營,一來,離家近,有個照應,二來,方便李家上下打點,李誠銘也少吃些苦頭。 張居正這是打算給足皇太后面子,順便也賣武清伯這個外戚一個人情。 但他說出這個提議,卻立刻被朱翊鈞否決了。 “不好,既然要歷練,自然是要去最好的軍隊?!?/br> 聽到這個“最好的”,李偉就是心中一涼。 朱翊鈞略微思索:“咱們大明的武將,當屬戚繼光,他的戚家軍橫掃倭寇和韃靼,戰無不勝,薊州距離京城也不遠?!?/br> “雖說戚家軍招募士兵,要求嚴格,李誠銘這樣的,戚繼光看不上?!?/br> “朕下一道諭旨,讓他破例收了李誠銘?!?/br> 李文長不淡定了:“陛下,薊州乃是邊境,要打仗的呀?!?/br> “怎么了?”朱翊鈞走到他的跟前,難得叫了他一聲舅舅,“武清伯府每年食祿千石,到了保家衛國的時候,怎么就退縮了?” “打仗怎么了,打贏了論功行賞,若是戰死,風光大葬?!?/br> “……” 李偉和李文長嚇得不敢吭聲,皇太后實在聽不下去,輕聲斥道,“鈞兒,別太過分?!?/br> 朱翊鈞看向張居正:“擬旨?!?/br> “李誠銘仗著外戚身份,欺壓百姓,強搶民女,論罪當流放千里。圣母仁慈,遂改為薊州從軍三年?!?/br> “……” 事情就這么定了,李誠銘即刻啟程,前往薊州軍營。 朱翊鈞走到李偉和李文長跟前,彎腰,親手將人扶起來:“外公、舅舅,你們也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br> 看來事情是沒有轉圜的余地了,李偉和李文長只得退下,抓緊時間,多看看李誠銘。 等眾人都走了,文華殿內只剩下朱翊鈞和皇太后。 他剛一轉身,就聽皇太后沉聲道:“跪下!”朱翊鈞一掀衣袍就跪了下去:“母后?!?/br> 皇太后問:“知道錯哪兒了嗎?” 朱翊鈞點點頭:“知道,但我覺得我沒錯?!?/br> “你私自出宮,還說自己沒錯!”皇太后走到他的跟前,“上次就跟你說過,你現在是皇帝,天下共主,一國之君?!?/br> “你的父皇曾經在宮中騎馬,你是怎么對他說的?” 朱翊鈞回答道:“父皇是天下的共主,萬一出了閃失,如何向天下交代?!?/br> “那你呢?私自出宮,直到這么幾個隨從,要是出了閃失,如何向天下交代?” “你讓我如何向你的父皇,向祖宗交代?” 朱翊鈞低聲碎碎念:“那是我父皇不會騎馬?!?/br> “你說什么?” 朱翊鈞朗聲道:“不出去,我怎么知道這些外戚在外面又是兼并土地,又是強搶民女?” “朝廷清丈土地,推行新政,就是為了抑制土地兼并。這些皇室外戚公然犯法,地方官吏不敢管,那就只能我來管?!?/br> 皇太后震驚的看著他:“你這意思是,下次你還要出去?!?/br> 朱翊鈞說:“我是這么想的?!?/br> 皇太后怒道:“你……你就不能吸取祖宗教訓?” 朱翊鈞問:“哪個祖宗?” “噢,您說的是武宗?” 皇太后被他氣得火氣上頭,脫口而出:“英宗!” 朱翊鈞卻發出一聲嗤笑:“英宗,御駕親征,被瓦剌俘虜?!?/br> “可我并不覺得御駕親征有什么錯,太祖高皇帝、成祖、宣宗、武宗,哪個沒有御駕親征?” “偏偏英宗被蒙古人擄了去,您說這是為什么?” 皇太后一愣,順著他的話問道:“為什么?” 朱翊鈞道:“因為他無能。無能也不是他的錯,老老實實呆在皇宮里,別給人添麻煩就是了?!?/br> “無能還要作妖,人家給他擦屁股,他回頭把人殺了,這才是他的錯?!?/br> “朱翊鈞!”皇太后要被他氣死了,“祖宗功過輪得到你來評判,反了你了!” 朱翊鈞說:“太祖高皇帝濠州起兵,成祖發動靖難之役,我家祖傳的反叛精神?!?/br> 皇太后扶了扶胸口,再聊下去他能被這小子活活氣死,抬腿就往外走:“我這就讓禮部著手選秀女,等你大婚之后,我再也不管你了?!?/br> 朱翊鈞跪在地上,剛才還挺硬氣,聽到選秀女,大婚就慌了,撲過去一把抱住皇太后的腿:“娘親~我是你兒子,你得管我呀!” 他一個習武之人,手勁兒大得很,皇太后縱然想一腳踢開他,都拔不出腿:“起開,我管不了你?!?/br> “管得了!管得了!”朱翊鈞抱著娘親的腿不撒手,“娘親,我知道你擔心我的安危。但我已經長大了,什么事該做,什么事不能做,我有分寸,不會輕易讓自己置于險地,你放心吧?!?/br> 皇太后心軟了,確實如她所說,從小到大他都是個有分寸的孩子。紫禁城雖大,與天下比起來,也不過方寸而已,他心中有宏圖大業,這方寸之地自是困不住他。 “行,”皇太后放軟了語氣,“等你大婚之后,做了父親,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我再不干涉你?!?/br> 這話題又繞回來了,看來,這個大婚他是躲不過去了。 但他現在完全沒有這個心思,他心里還裝著一個計劃,張居正聽了一定會阻止他,皇太后聽了說不定要廢了他,甚至打死他的計劃。 沒過幾日,朱翊鈞就收到了戚繼光的奏章,通篇都在訴苦。 他把李誠銘弄到軍營里,且不說達不到戚家軍募兵的標準,那可是武清伯的孫子,皇太后的外甥,這么個燙手山芋,要怎么訓,輕了怕其他人有意見,說他優待皇親,重了又怕這位小伯爺受不住,有個三長兩短,如何向陛下和太后交代,還是趕緊接回去吧。 朱翊鈞御批了他的奏章:“讓李誠銘從小卒做起,與其他士兵一視同仁,該怎么訓就怎么訓,出了什么問題,有朕擔著?!?/br> 皇太后心中一直記掛兒子的婚事,命禮部開始著手選秀女,朱翊鈞就拿出一封奏疏,說是遼東在打仗,正是花錢的時候,國庫哪有閑錢拿出來選什么秀女,此時先緩一緩。 這也倒不完全是緩兵之計,遼東的確正在打仗。 從隆慶五年開始,蒙古土蠻軍和朵顏兀魯思罕多次進犯遼東重鎮,總兵李成梁率部眾先后將其擊退。 去年,女真人奈兒禿率領部眾投降明軍,數月前,建州女真首領王杲的部下來力紅,追捕奈兒禿等人,后者又被明軍所救。 于是,王杲便在撫順馬市誘殺當地守備裴承祖和把總劉承奕,以及手下數人。 當時,李成梁就向朝廷上報了此時,內閣當即決定斷絕貢市。 李成梁上疏奏請征討王杲,這件事內閣和兵部仍在商議中,打仗畢竟需要花銀子,去年才花了兩百萬輛,搞定九絲城叛亂。朝廷和百姓還沒喘口氣,建州女真又來了。 打還是不打,朝會上,大臣們爭論不休。 朝廷已經決定斷絕撫順貢市,這對女真人來說,也是一種懲罰,沒必要非得征討王杲。 李成梁想打,那是因為他貪圖戰功。 朱翊鈞一貫主戰,在國防問題上,忍了一次就有第二次,這個教訓從倭寇到蒙古已經驗證過許多次。 但他心里也清楚,休養生息,減少戰爭,大力發展經濟,穩固邊防,才是良性發展。 戰亂越多,花錢越多,財政赤字,增收賦稅,百姓越苦,邊防吃緊,蒙古人、女真人就越是頻繁進犯,惡性循環。 正在朝廷猶豫不決的時候,王杲又開始搞事情。 上個月,王杲以部眾遭困為由,勾結糾集韃靼土默特、泰寧等蒙古諸部落,本月初大舉進犯遼陽和沈陽。 女真人勾結蒙古人一起進犯大明,這朱翊鈞忍不了,當即下旨,命遼東總兵李成梁領兵征討。 朱翊鈞和張居正商討此事:“王杲,這聽起來像是個漢人的名字,為何他又是建州女真的首領?!?/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