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節
陳炬在書架上翻找一通,抽出一本《賈子新書》,朱翊鈞皺眉:“賈誼?《過秦論》?” 陳炬翻到一篇文章,放在他的面前:“這個?!?/br> 朱翊鈞低頭一看,不是《過秦論》,是賈誼的《治安策》,又稱《陳政事疏》??催^之后,朱翊鈞才恍然大悟,張居正的《論時政疏》,應該是模仿賈誼這篇《陳政事疏》所寫。 第二天,上完課之后,朱翊鈞便拿出那篇《論時政疏》,讓張居正給他詳細講一講這五大問題。 張居正看到自己年輕時候寫的東西,還頗有些感慨。既然皇太子感興趣,那便給他講講也無妨。 第一個宗室問題,大明至今兩百年,太祖高皇帝的后人數目,粗略估計也有四五萬人,分布在全國各地,他們不能工作,全靠朝廷養著。尤其是各地藩王,橫跋跋扈,jian貪□□,同時占用了太多土地和資源,使得國家不堪重負,且有尾大不掉之勢,在奏疏中,張居正希望皇帝能夠遏制宗室的權利。 第二,朝廷在官吏的任用方面并不合理,大量官位被并不適合的人占據。 第三,官吏貪污腐化,尸位素餐。對于這些官吏,朝廷缺乏一套有效的考核制度。 第四,朝廷的國防實力太差,北方邊境的防備明顯不足,韃靼人隨時都可以突破邊防四處搶掠,甚至兵臨京師。 第五、奢靡過度,貪腐不堪,國家財政入不敷出,每年都出現巨額赤字,許多重要的朝廷事務由于缺錢而無法辦理。 聽完之后,朱翊鈞卻嘆了一口氣,手指輕輕拂過奏折:“這封奏疏快二十年了?!?/br> 張居正頷首:“是,我入朝不久寫的?!?/br> 朱翊鈞嘆一口氣:“快二十年過去了,這些問題依舊存在,非但沒有解決,好像還越來越嚴重了?!?/br> 張居正看著他,忽然就笑了起來:“殿下能認識到這一點,我感到很欣慰?!?/br> 朱翊鈞說:“我只是小,我又不傻。每天看那么多書,替我父皇批閱過那么多奏章,能看到這些問題,也不奇怪呀?!?/br> “殿下說得是!”張居正合上奏折,笑道,“我那時初入官場,還是太年輕,看問題也不夠全面。如今,在《論時政疏》的基礎上,也有了一些新的見解?!?/br> “嗯?”朱翊鈞來了興趣,“是什么?” 張居正卻不答,只笑著說:“寫好了再給殿下看?!?/br> 朱翊鈞仰起頭,朝他伸出手:“那說好了,等你寫好,第一個給我看?!?/br> 張居正握著他的小手:“好?!?/br> 朱翊鈞忽的又笑了起來:“張先生這篇奏疏寫得這么好,當時卻沒有引起皇爺爺的重視?!?/br> 張居正預感不妙,趕緊引開話題:“殿下,咱們把今日講的《禮記-少儀》再溫習一遍吧?!?/br> 朱翊鈞卻說:“張先生寫得好歸好,就是太溫和啦?!?/br> “應該向那個海瑞學習一下,罵得越狠,越能吸引注意?!?/br> 張居正笑著搖頭:“這卻不是我的處事之道?!?/br> 發泄情緒,言辭犀利的把皇帝罵一頓,除了把皇帝氣死,實際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張居正想要達成自己的目的,絕不會用這樣的方法。 說起那個海剛峰,朱翊鈞倒是來了興趣:“海瑞現在在哪里做官?” 張居正說道:“右僉都御史,外放應天巡撫?!?/br> 朱翊鈞問:“應天巡撫主管哪些地方?” 張居正說道:“應天、蘇州、常州、鎮江、松江、徽州、太平、寧國、安慶、池州十府及廣德州,多為江南富庶的魚米之鄉?!?/br> “那很好呀!”朱翊鈞大笑,“我看各地奏章,富庶之地總是伴隨著嚴重的官吏貪腐,豪強大戶兼并土地,這個海瑞向來正直清廉,再適合不過?!?/br> 張居正不置可否:“他才去了沒幾個月,轄區內已經有多名官吏請辭?!?/br> “哈哈哈哈哈哈哈~”朱翊鈞樂不可支,聽起來這就是讓海瑞出任應天巡撫的目的。 張居正看著他,臉上浮現出個寵溺又無奈的笑。 “額……”朱翊鈞忽然意識到了什么,“松江,松江府?” 張居正仍是笑著:“對,松江府?!?/br> “松江府華亭,那不是徐閣老的家鄉嗎?” “正是?!?/br> 朱翊鈞又道:“高閣老現在兼任吏部尚書,負責官吏任免?!?/br> “沒錯?!?/br> “哎呀!”朱翊鈞那雙靈動的大眼睛滿是震驚,“那徐閣老賦閑在家的日子可不好過咯?!?/br> 張居正看著他,露出贊許的眼神。不是因為徐階要倒霉了,而是朱翊鈞僅僅通過一次人事任用,就敏銳的察覺到了高拱要清算徐階的意圖。 沒過幾日,內閣又有了新的變化——隆慶的另一位老師殷士儋,終于也成為了內閣輔臣之一。 隆慶即位這幾年,老師高拱和陳以勤都先后進入內閣,只有殷士儋,還在一年四季給隆慶進講,因為一直與高拱關系緊張,始終沒能再進一步。 兩年多來,他在禮部和翰林院反復調任好幾次,多次向隆慶提出致仕。隆慶知道,殷先生不是真的想要致仕,而是以這種方式達成入閣的心愿。 殷士儋畢竟是他的潛邸講官,一直以來忠心耿耿,也沒犯過什么錯,沒道理其他兩人都是內閣大臣,卻單單把他晾著。 八月,隆慶欽點,禮部尚書殷士儋升任文淵閣大學士。 張居正建議隆慶習射于內教場,可隆慶那瘦削的小身板,沉迷聲色日久,愈發虛弱。心血來潮在宮里騎個馬還險些出事,讓他練習騎射,比要他的命還困難,只能是做做樣子,讓大臣們看到皇上整頓軍紀的態度和決心。 他自己只是象征性的練一練,卻督促錦衣衛和太監勤加練習,畢竟,他們也是守衛皇城重要的一環。 為此,他還專門挑了個日子,在玄武門舉行較射,宮中錦衣衛、太監都要參加,按照要求射中者皆有賞賜。 朱翊鈞到坤寧宮用膳,與皇后說起此事,還一本正經的算了算日子,那天他要上課,恰巧第二日休息,打算和幾位師傅商量一下,調一調課,讓他去湊這個熱鬧。 一旁的宮女開玩笑:“殿下,您是去觀戰,還是要親自下場?!?/br> 朱翊鈞說道:“我當然要親自參加,讓他們瞧瞧我的騎射功夫?!?/br> 宮女笑說:“那可就沒得比了,宮人們那點本事,怎好與殿下較量?” 朱翊鈞揮了揮手:“這是較射,大家切磋,我又不是非得要賞賜。再說了,父皇說射中就有賞,沒說要分個輸贏?!?/br> 弟弟meimei在旁邊起哄:“賞賜,要賞賜!” “我也要!我也要!” “湊熱鬧!湊熱鬧!” 朱翊鈞一邊一個,捏著他倆的小臉:“你倆到時候給哥哥助威!” 第130章 較射這一日,朱翊…… 較射這一日,朱翊鈞一早來到坤寧宮,帶上弟弟meimei去湊熱鬧。 大明的太監,那也都不是一般的太監,有從小在內書堂讀書,將來給皇帝批紅的司禮監太監,也有從小習武練騎射,將來到各地方軍隊點兵的御馬監太監。 按照隆慶的要求,射箭十中七者,最后就能拿到賞賜。但無論是錦衣衛還是太監,都是人才濟濟,十射十中者比比皆是。 朱翊鈞坐在隆慶身旁,有些躍躍欲試。陸繹和劉守有也上去試了試伸手,二人倒是輕松,皆是十射全中,退到一旁,等著領賞。 朱翊鈞卻說:“不行不行,這也太容易了些,要增加難度!” 隆慶問他:“要如何增加難度?” 朱翊鈞想了想,忽然靈光一閃:“換一只手,若還能十射七中,賞賜加倍!” 他左右兩個小家伙跟著喊:“賞賜加倍!” “加倍!加倍!” 難得孩子們高興,隆慶也高興,揮了揮手:“就按太子說的,剛才獲得獎勵者,自愿參加,若換一只手十中七者,給雙倍賞賜?!?/br> 一般的人練習騎射,都只練慣用手,刻意訓練非慣用手的有,但不多。 但聽到雙倍賞賜,還是有許多人踴躍嘗試,尤其是錦衣衛和御馬監太監。 新一輪較射之后,十中七者有但不多,十射全中者,一只手能數過來,就連劉守有也射偏了一支箭,朱翊鈞很大聲的嘲笑他:“武進士,這可不是我清寧宮的水準?!?/br> 劉守有回到他身邊,笑嘻嘻的朝他躬身:“臣發揮失常,給殿下丟人了,要不,殿下親自試一試?” 朱翊鈞一挽袖子:“那就試試吧?!?/br> 王安去把他的弓取來,朱翊鈞縱身下了個高臺,來到校場。 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朱翊鈞,他雖然看起來比同齡人更高更壯,但畢竟只有十一歲,身形還是個孩子,彎弓搭箭時的氣勢,卻一點也不輸大人。 他先用右手射出十箭,無一例外的全都正中靶心,贏得一片叫好聲。 隆慶雖然自己不太行,但生了個很厲害的兒子,與有榮焉,神情中滿是驕傲。 李春芳立刻站出來拍馬屁,拿朱翊鈞與當年的宣宗相提并論。 說有一年端午節,成祖駕幸東苑觀看擊球射柳,讓文武群臣、外國使臣及在京耆老圍觀。 那時宣宗還是皇太孫,成祖命皇太孫以下,諸王大臣依次擊射?;侍珜O連發皆中,遠勝其他人,成祖甚為歡喜。 眼圈的皇太子,與當年的皇太歲相比,同樣射術精湛,而彼時的皇太孫十五歲,如今的皇太子,還不滿十一歲。 言下之意,咱們的皇太子,比成祖的皇太孫更勝一籌。 朱翊鈞換了之后,一連射出七支箭,無一失手。 周圍一片叫好的同時,又出現了此起彼伏的驚呼:“啊,這!” “太子難道是要……” 朱翊鈞手伸向箭袋,還剩下三支箭,他干脆全抽了出來,一起搭上弓弦。 周圍的文武百官低聲議論:“一弓三箭我倒是見過,但沒見過十歲稚童能做到?!?/br> “這需要驚人的臂力,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br> “關鍵,太子用的是左手?!?/br> “……” 朱翊鈞右手挽弓,左手持箭,目光越過校場,緊盯著正前方的箭靶,卻遲遲沒有放箭。 陸繹看出了他的遲疑,上前一步,低頭湊到他的耳邊,輕聲問道:“殿下,要放棄嗎?” 朱翊鈞反問:“現在放棄還來得及嗎?” 陸繹的目光掃過眾人:“可能……來不及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