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節
“我知道,朝廷要讓戚將軍沒有后顧之憂,每年必須向他提供充足的軍費,這才是最困難的,但事情畢竟向著好的方向發展,不是嗎?” 馮保點點頭:“殿下說得對?!?/br> 明朝畢竟是個農業社會,靠老百姓種地養龐大的軍隊,鋤頭揮出火星子也未見得能行,百姓都是血rou之軀,也要吃飯的,這點糧食產量,本就捉襟見肘,每年還大笑天災不斷。 商業倒是來錢快,多開幾個港口,多和外國人做生意,白銀就會源源不斷的流入國內市場,但這除了引發嚴重的通貨膨脹,加速滅亡,沒有任何益處。 歸根結底,商業行為只是倒賣商品,沒有產出,不管是資本主義萌芽,還是工業革命,大前提是保證農業生產,尋找和改良糧食作物,保證全國一億人口都能填飽肚子,才能讓大家一心一意去搞錢。 每次負責江南織造的太監、東南沿海的鎮守太監、守備太監回京述職,馮保都會私底下宴請他們,向他們打聽,有么有聽過土豆、白薯、紅薯一類的作物,并請他們回去之后,幫忙向出海的商人,前來互市的外國人最好,向他們打聽一下,能從海外引進最好。 很遺憾,這事兒一直沒什么音訊。 三月份的時候,隆慶又要選秀女,并且派出他身邊幾個大太監,去江南為他遍尋美人,年紀在十一到十六歲之間,稍有姿色,都送進宮來選秀。 朱翊鈞遠遠地看著聚集在廣場上的女孩子們,有的甚至還沒有他高,看起來瘦瘦小小的,雖然不知道實際年齡是多少,但感覺比他還小。 他指著其中一個看起來最小的:“這……也是要選給我父皇做娘娘的嗎?” 馮保跟他一樣,看得于心不忍:“也不一定選得上?!?/br> 朱翊鈞說:“別不一定呀,”他轉過頭來看著馮保,“大伴,還有陳炬。我不管你們想什么辦法,我以后不想在宮里看到這個女孩子,讓她回家去?!?/br> 選秀是藤祥帶著手底下的人在cao辦,不管他們的事,他們沒有立場插手。 陳炬知道他們這位太子殿下心地善良,見不得人間疾苦。但他們的一言一行,都代表著東宮,東宮去干涉皇上選妃的事,這實在逾矩?;屎笪痪又袑m,后宮的事正該管的,但都沒管,東宮怎么管? “殿下……” 陳炬正要勸他,被馮保一把拉住了:“我來想辦法?!?/br> 他又走進一步,小聲道:“殿下天性善良仁慈,孩子善良和仁慈也需要有人保護?!?/br> 陳炬看了他一眼,又無聲的嘆一口氣,飛快的妥協了:“交代給咱倆的事情,不能叫你一個人為難?!?/br> 第126章 馮保為人仗義,左…… 馮保為人仗義,左右逢源,善于結交。除了陳洪、藤祥這些眼高于頂的大珰,他和低下許多品階雖小,但手中有些實權的小太監,關系都處得很好。 陳炬與他不同,陳炬是一個很正派的人,看起來與世無爭,私底下也不與人結交,只做好自己分內的事。時常掛在嘴邊的話是:“我只守著八個字:祖宗法度,圣賢道理?!?/br> 就算是朝中許多大臣,也很敬重他的人品。 他倆一起想想辦法,讓一個秀女落選倒也不是什么困難的事,卻沒想到,在促成此事的過程中,還有另外的收獲。 他們發現,騰祥和他手底下的人,這次去江南為隆慶搜羅天下美人,又從織造局搜刮錢財,一來二去從中撈到的好處數目驚人。 兩人把前因后果告訴了朱翊鈞。若是換了以前,朱翊鈞第一反應是去告訴隆慶,但他很快又冷靜下來:“可是我們沒有證據呀?” 馮保故作一臉驚訝:“還要證據呀?” 朱翊鈞手里拿著筆,正在練字,順手給他寫了四個字:“口說無憑?!?/br> “當然要將證據啦!我父皇這么信任他身邊的太監,如果沒有證據,他又要敷衍我?!?/br> “行!”馮保笑道,“我來想辦法?!?/br> 陳炬撞一下他的肩膀:“你有什么辦法?” 馮保沖他眨眼:“等著瞧吧?!?/br> 沒過幾日,馮保果然將一本小冊子放在了朱翊鈞的書案上。 小家伙拿起來翻了翻,詫異道:“這是什么?” 馮保說:“賬本?!?/br> “是這次騰祥去江南的賬本?” 馮保點點頭:“不僅有藤祥,這里面還有陳洪的事兒?!?/br> “怎么拿到的?” “喝了幾頓酒,從他徒弟那里套出一些消息?!?/br> 朱翊鈞問:“喝的什么酒?” 馮保笑道:“長春酒?!?/br> 朱翊鈞皺眉:“我給你的?” “是,殿下賜的?!?/br> 朱翊鈞嘟嘴:“我給你的酒,你竟然請別人喝?!?/br> “額……”馮保無奈搖頭,“殿下,這不是重點?!?/br> “重點是什么?” “重點是……藤祥這徒弟,前些日子給皇上制作了一些奇技yin巧的玩意兒?!?/br> 朱翊鈞問:“什么玩意兒?” “額,這……” 反正就是隆慶下半身那點愛好,讓一個太監向一個孩子介紹這些,實在有些為難馮保了。旁邊還有個為人正派的陳炬,拼命瞪他, 不許他說這些。 馮保只好糊弄他:“這也不是重點。重點是這太監最近被科道官彈劾,恐怕要牽連到藤祥,藤祥想把所有事情都推到他身上,把自己摘出來?!?/br> 朱翊鈞說:“所以他想投靠大伴,主動交出了這本冊子?” “哪兒能?只是喝了幾次酒,說了說他的難處。這冊子是我與他喝酒時,讓小野去偷的?!?/br> 朱翊鈞笑道:“那小野有沒有挨揍?” 小野在門口守著,聞言探個腦袋過來:“差一點,嚇得我,心都要跳出來了?!闭f著他還用手撫了撫胸膛,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樣。 朱翊鈞被他笑死了,小手一揮:“賞你兩瓶長春酒,喝去吧?!?/br> 小野趕緊跪下來:“謝殿下賞賜?!?/br> 現在有了證據,馮保以為朱翊鈞立刻就要拿著那本小冊子去找隆慶告狀,出乎意料的是,朱翊鈞放下了那本冊子,繼續看他的書。 馮保和陳炬對望一眼,這可不像他的急性子。馮保又試探性的問道:“殿下,咱們現在有證據了?!?/br> “嗯!”朱翊鈞說道,“先放著吧,再等等看?!?/br> 陳炬也被他勾起了好奇心:“殿下在等什么?” “等時機?!?/br> 說是等,但朱翊鈞也沒有坐以待斃,他有張先生。第二日進講完畢,朱翊鈞就把冊子拿出來給張居正看。 隆慶一向親近太監,對于外臣只信任高拱。這個時候張居正并不想和司禮監對著干,最好的局面是讓高拱出面。 但高拱和陳洪關系不錯,他這次能回來,也有陳洪一份功勞,藤祥是陳洪的下屬,兩個人一直以來都在一條船上。根據小冊子的記錄,有至少六萬兩白銀運到了陳洪的私宅。 對于皇帝身邊的太監,高拱的原則一向是,讓他們陪著皇帝玩兒,不要來插手國政。陳洪、藤祥等人顯然符合他的要求。 無論從哪個角度講,高拱都不會出這個頭。 這邊,朱翊鈞還沒想出個對策來,那邊又出了意外。 皇帝身邊有個內官監太監,名叫李芳。 世宗賞識一個修宮殿的木匠,名叫徐杲,不經過吏部把人提拔到正二品工部尚書。 隆慶元年二月,李芳彈劾徐杲在負責維修蘆溝橋,侵吞錢財數以萬計,屬下冒任太仆寺少卿、苑馬卿以下官職上百人,徐杲被撤職下獄。 李芳為人還算正直,隆慶即位之初,李芳以能主持正理頗得皇上信任。 就在這幾日,隆慶剛選了秀女,和幾個頗得他心意的美人 兒連續幾日通宵飲酒作樂,李芳實在看不下去,懇切勸諫他要保重龍體,以國事為重。 又提到了陳洪、藤祥等人,說他們爭相制作精巧的物件取悅皇上,引導皇上做長夜之飲。司禮監太監,不想著在政事上替皇上分憂,卻讓玩樂之時分區皇上大量心神。 這番話讓隆慶大發雷霆,再加上陳洪和藤祥二人在旁邊挑撥是非,李芳被隆慶以對皇帝無禮的罪名,關進了詔獄。 李芳六十多歲,一把老骨頭,下了詔獄,陳洪和藤祥二人必定要把人往死里整。 朱翊鈞只得讓陸繹去找朱希孝,請他幫忙照看著些。 其實朱希孝也很為難,他雖然是錦衣衛都指揮使,但現在的錦衣衛可不是陸炳掌權時候的錦衣衛,太監更受皇帝信任,錦衣衛也得看東廠的臉色行事。 李芳下獄之后,陳洪、藤祥便更加驕橫跋扈。這一日,萬歲山下的桃子成熟了,朱翊鈞親自去摘了幾框,回來的時候準備送一框到坤寧宮。 走在西六宮和中宮之間的夾道時,忽然聽到前面傳來急促的馬蹄聲,他抬起頭循聲望去,馬背上一抹明黃,竟是他父皇在宮中騎馬? 再看那馬兒的速度,顯然已經超出隆慶的控制,一群太監跟在后面,急得好像熱鍋上的螞蟻,一邊跑一邊焦急的喊:“陛下!陛下!” 朱翊鈞站在夾道的中間,那馬兒很快就沖到了離他不遠的地方。隆慶也看見了他,朝他大喊道:“鈞兒,快閃開,閃開!” 朱翊鈞疾步上前,就在馬即將撞上他時,側身一躍,手順著馬脖子摸過去,一把攥住了韁繩,腿在馬鐙上借力一蹬,再落到馬背上,坐在了隆慶身前。 馬兒感受到他的氣息,頃刻間收斂暴烈的脾性,立刻變得溫順起來,向前小跑了幾步,緩緩停了下來。 朱翊鈞翻身下馬,幾個太監欲要上來攙扶,被他一個眼神定在了原地。 朱翊鈞扶著隆慶下來,擲地有聲的說道:“父皇是天下的共主,萬一出了閃失,如何向天下交代呢?” 隆慶自知理虧,不敢吭聲。他被周圍太監奉承幾句,得意忘形,想著騎馬去看美人兒。 朱翊鈞從他手里接過馬鞭,快步走向后面。那幾個太監似乎知道他要做什么,全都驚恐的跪了下來:“殿下,饒……” “命”字還沒出口,鞭子已經落在了身上。 朱翊鈞年紀雖然小,常年習武,手上的勁兒可不小。此時正值夏天,衣著單薄,幾鞭子下去,幾個太監被打得皮開rou綻。 “與成!”朱翊鈞 喊陸繹,“把這幾個奴婢都關進詔獄?!?/br> 太監們看看朱翊鈞,目光落到他身后的隆慶身上:“陛下!奴婢知錯了,陛下饒命!” 隆慶倒是想饒了他們,看一眼朱翊鈞的背影,不敢吭聲,轉過身去,裝作看不見,任由錦衣衛把幾個太監抓走,其中就有藤祥。 藤祥被錦衣衛押著走過他身邊的時候,還在求饒:“陛下,奴婢對您忠心耿耿……” 隆慶給了他個眼神,揮手讓他先走,等事情過去,自然會放他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