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節
第86章 到了就寢的時辰,…… 到了就寢的時辰,馮保給朱翊鈞換了一件輕薄的紗衣,讓他坐在床邊 陳炬端來牛乳,小家伙不喝熱的,要再晾一會兒,先纏著馮保給他講故事。 馮保笑道:“睡前故事,自然要睡前才能講?!?/br> 朱翊鈞把小手貼在透薄的瓷碗上試了試溫度,稍微涼一些,他就迫不及待捧起來,一口喝掉。 喝完奶他把碗一放,就要往床上爬,卻被馮保攔住了:“刷牙!先刷牙!” “……” 朱翊鈞長大了,雖然不喜歡,但也能拿著牙刷,蘸些青鹽,自己刷牙。就是潦草了些,馮保站在旁邊不停提醒他,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每一顆牙齒都要照顧到。 朱翊鈞漱了口,擦擦嘴,縱身一躍跳上床,順帶著一腳把那個“侍寢”多年,現在已經失寵的布老虎踢到床位,乖乖地自己躺下:“大伴,現在可以講了嗎?” 他要睡覺了,其他太監推出寢殿,守在門外。馮保拿了把折扇,一邊給他扇風,一邊說道:“好好好,殿下想聽什么故事,《伊索寓言》還是《天方夜譚》?” 朱翊鈞說:“我想知道那個海瑞的故事?!?/br> “海瑞呀,”馮保拿扇子的手頓了頓,笑道,“他……大概是個筆架子成了精吧?!?/br> “呀!”朱翊鈞一翻身坐起來,“筆架也能成精嗎?” 馮保把他按回枕頭上:“我開玩笑的?!?/br> 他又輕搖折扇,微風輕輕吹拂朱翊鈞額邊碎發:“我聽說,他在南平縣當教諭的時候,朝廷派御史到當地縣學視察。其他老師都跪在地上通報姓名,唯獨海瑞長揖行禮,說:到御史所在的衙門當行部屬禮儀,這個學堂,是老師教育學生的地方,不應屈身行禮?!?/br> “他旁邊的人都跪著,就他站著。御史瞧著像個山字形的筆架,便說他是‘筆架博士’?!?/br> 朱翊鈞驚嘆道:“原來他這么有趣呀?!?/br> “殿下覺得他有趣嗎?” “有趣呀?!?/br> “他的同僚可不這么覺得?!?/br> 朱翊鈞好奇:“為什么?” “殿下別急,要說海瑞的故事,咱們需提到三個人?!?/br> 朱翊鈞問道:“哪三個人?” “第一個是胡宗憲,第二個是鄢懋卿,第三個是朱衡?!?/br> 前兩個人朱翊鈞都很熟悉,第三個不太熟,但他聽說過。他還記得,曾經嚴世蕃和徐階因為此人有過多次爭吵。 馮保又說:“殿下,記不記得咱們在講徐渭的時候,說過什么?” “記得!”朱翊鈞很愿意展示他的好記性,“一個人往后的人生際遇,往往與他在童年時候的經歷息息相關?!?/br> 馮保笑著替他拂了拂臉上的發絲:“對,海瑞也一樣?!?/br> “在他四歲的時候,他的父親就去世了,留下孤兒寡母無依無靠,母親只能做些針線活補貼家用,供他讀書。海瑞從小沒有朋友,唯一的指望就是考取功功名?!?/br> “這也造就了他的性格孤僻、剛直、極度節儉?!?/br> “他在淳安做知縣的時候,胡宗憲的兒子路過,認為驛站接待不周,向驛吏發怒,還把驛吏倒掛起來?!?/br> “海瑞得知以后,說道:過去胡總督考察巡視各處,命令所路過的地方不要供應太鋪張?,F在這個人行裝豐盛,一定不是胡總督的兒子?!?/br> “于是,海瑞就將其隨身所帶金銀錢財全部沒收,并派人乘馬將此事報告給胡宗憲?!?/br> 朱翊鈞又問:“胡宗憲生氣了嗎?” 馮保搖頭:“沒有。胡總督得知他為官清廉,平日吃的菜都是讓老仆在縣衙后面自己種,只有母親壽辰那日買了rou二斤,便把這件事講給別人聽?!?/br> “總之,他在胡總督手底下當官的日子過得還不錯?!?/br> “后來,鄢懋卿出巡兩浙、兩淮鹽政,每到一處,就向當地官員索取錢財。到了淳安,海瑞非但不進貢,連飯菜都十分簡陋?!?/br> “哈哈!”朱翊鈞笑道,“不會是他自己種的吧?!?/br> “有趣的問題,有機會殿下可以親自問問?!?/br> 馮保接著往下講:“不僅如此,海瑞還在給鄢懋卿的稟帖中說道,聽說鄢大人一路過來十分節儉,不許官員鋪張浪費,才如此安排?!?/br> “正因為得罪了鄢懋卿,海瑞失去了升任通判的機會,三年期滿,只能回家等著吏部重新調遣?!?/br> “那后來呢?” “后來,時任禮部侍郎朱衡聽說海瑞為官清廉,在他的幫助下,海瑞調任興國縣知縣?!?/br> “海瑞每到一處做官,都會把縣衙上上下下得罪個遍。沒人幫他干活,他就事事親力親為。別人盼著他趕緊走,他也不管,在其位,謀其職,只管干好自己的事情?!?/br> 朱翊鈞說:“這么看來,他是個好官?!?/br> 馮保卻道:“殿下還記得王本固嗎?” 朱翊鈞點點頭:“記得!” “如果好官的標準只是清廉,那么,海瑞一定是?!?/br> 朱翊鈞聽迷糊了:“那好官的標準是什么呢?” “這也沒有什 么標準,需要殿下自己思考?!?/br> 他拉過薄被搭在朱翊鈞肚子上:“好了,時間不找了,睡吧?!?/br> 朱翊鈞一腳蹬開被子,翻了個身,面朝里面:“我熱!” 馮保沒辦法,只能坐在旁邊守著他,等他睡熟了,再給他蓋上被子。 嘉靖這一病,身體大不如前,精神時好時壞,國事也都擱下了許久。 這天,他又想起來,讓朱翊鈞給他念奏章。 朱翊鈞不愿意:“我不念?!?/br> 嘉靖冷著臉:“皇爺爺現在叫不動你了?” 朱翊鈞嘟嘴:“才不是呢?!?/br> “那是什么?” 朱翊鈞趴在他腿上:“我要是念到你不喜歡的,你又要生氣,我不想讓你生氣?!?/br> 嘉靖摸摸他的頭:“念,朕不生氣?!?/br> “我不信?!?/br> “就算朕生氣,你也要念?!?/br> 朱翊鈞不懂:“為什么呀?” “要當皇帝,就必須學習如何批閱奏章?!?/br> 朱翊鈞說:“我不當皇帝?!?/br> “你怎么不當皇帝?” “皇爺爺當,我不當?!?/br> 嘉靖摸摸他的腦袋:“遲早要當?!庇滞屏怂话?,“快去!” 陳洪幫著朱翊鈞抱了一疊奏章過來,他一本一本讀給嘉靖聽。 前面還好好的,最后一本,是戶部一個司務呈上,名叫何以尚,他竟然敢在這個時候替海瑞求情! 果然,嘉靖聽后大怒,命令錦衣衛把人抓了,先廷杖一百,再關入詔獄。 朱翊鈞捧著折子,皺著眉,海瑞還沒打屁股呢,這個幫忙求情的何以尚看來是要挨一頓板子了。 嘉靖恨海瑞恨得咬牙切齒,可是那篇《治安疏》他卻一直留在宮中不發,每天還得拿出來看好幾遍。 朱翊鈞空余時間都被他叫過去伴駕,就是陪著他批閱奏章。朱翊鈞念,念完了他告訴朱翊鈞如何批復。批得多了,有時不用他說,朱翊鈞也能猜到要如何批復。 夏天最熱的時候到了,朱翊鈞又開始蠢蠢欲動。算算時間,徐渭應該也快到京城了。 往年這個時候,嘉靖都會讓他停課,給他放個暑假。他已經等不及,想要出宮去了。 嘉靖確實給他停了他的課,文化課和體育課都停了,卻沒提讓他回裕王府的事,天天就讓他呆在萬壽宮的正殿,批閱奏章。 黃河又決堤了,年年如此,只是地方不同。端午之后,南直隸部分地區連著下了大半個月的雨,山間的水驟 然溢出,使前幾年才建好的新河決堤,損壞數百艘漕運的船只,附近的農田和村莊也因此遭受水患。 又到了國庫花銀子的時候,只要是花錢,戶部、工部、內閣能爭論好幾天。 要是擱在以往,嚴嵩還是內閣首輔的時候,工部花錢隨便給,一半以上都能落入他們嚴家,賑濟災民,想都別想。 今時不同往日,嘉靖病著,徐階當家,沒啥可說的。國庫這兩年稍有了一點富余,不管是治理河道還是賑濟災民,該花的錢就得花。 前些日子,朱翊鈞才從海瑞的故事里聽到了朱衡的名字,今天又在奏章中看到了,不過不是什么好事。 給事中何起鳴、王元春、御史黃襄接連上奏請求罷免朱衡,說他新修河道的時候,貪功而虐待百姓。 給事中吳時來上奏稱:“新河接納東昌、兗州以南的費、嶧、鄒、滕等河水。用一道堤防捍衛數條河流,豈能不決堤?” 嘉靖精力不濟,只得把內閣都叫來,商議如何處置朱衡。 朱翊鈞聽糊涂了,這些言官的意思是,朱衡為了自己的功績,虐待那些服徭役的老百姓。 可是,像海瑞這種脾氣剛直,誰也不討好的人,得罪了鄢懋卿,他都能出手幫忙,怎么會是一個壞人呢? 這事兒討論了兩天也沒個結果,最后還是因為一個意外事件,才塵埃落定。 朱衡的搭檔,潘季馴母親離世,他要回家守孝,朱衡非但沒被問責,還要兼管潘季馴的事務。 很快,朱衡就向朝廷呈上新的治理河道方案:重新開挖四條支流,將河水引入赤山湖。 雖然不用上課,大殿里放置了足夠的冰鑒,冰鎮酸梅汁,冰鎮西瓜,冰鎮葡萄,陽山進貢的水蜜桃,廣東進貢的荔枝……可是朱翊鈞還是悶悶不樂,因為他的心已經飛到宮外去了。 李良欽讓馮保給他帶了個消息——徐渭已經到京城了,帶著他想要的書。 可是,嘉靖說了,不讓他出宮,再說皇爺爺還病著,誰也不想見,每天讓他陪著心情才會好。 朱翊鈞坐在冰鑒上看書,好半晌才翻一頁,嘉靖見他心不在焉,便松了口:“想去就去吧?!?/br> “誒?”朱翊鈞明白了他的意思,激動的跳下冰鑒,跑到他的跟前,摟著他的脖子“吧唧”親一口,“我很快就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