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節
可真是奇了,就這么一個小娃娃,只是說了兩幾句話,非但沒有激怒這匹馬,反而對他有求必應。好似他身上有著某種讓大宛馬抗拒不了的魔力,心甘情愿被他馴服。 不僅烈女怕纏郎,烈馬也怕。 朱翊鈞還想著看汗血馬跑起來流汗的樣子,于是他又想旁邊的太監伸出手:“把這個給我?!彼疙\繩。 太監萬不敢:“殿下金尊玉貴,這畜生喜怒無常,還是讓奴婢牽著罷?!?/br> 那馬兒有點不耐煩,梗著脖子扯了扯,它天生神力,太監險些拉不住它。 朱翊鈞仍是伸著手:“給我?!?/br> 說來也奇怪,他一說話,那馬就安靜了。 太監仍是不敢,向去看皇上的意思,但他不敢,嘉靖在一群大臣、太監、錦衣衛的簇擁下,站得老遠。他也看不著。 朱翊鈞比馬還不耐煩,走到他跟前,一把就拉住了他手里的韁繩。 太監十分為難:“殿下……” 朱翊鈞倒是善解人意:“你在害怕嗎,那就站到后面去吧?!?/br> “……” 人家怕的不光是馬,還有他。 他倆一人拽著一截韁繩,馬兒主動站到了離朱翊鈞更近的地方,低著頭,鼻子在他頭頂嗅了嗅,像是很喜歡他身上那股淡淡的奶香,甚至甩了甩尾巴。 這一幕實在叫人難以置信,眾人只敢遠遠地看著,都不敢吭聲。 嘉靖的目光一直就沒離開過他的小孫兒,很早之前,就有人對他說過,他這個孫子是天降祥瑞,神仙轉世。 說這話的道士差點被他殺了,后來又因為他孫兒一句話,他又把那道士放了。 這小家伙在他身邊長大,時而調皮搗蛋,時而乖巧懂事,時而聰明伶俐,時而又發脾氣使小性子??雌饋?,只是個聰明一些的普通孩子罷了。 無論什么樣,都是他的孫子。他愛他,寵他,早就不因為什么人說過什么奉承他的話。 可每當這個時候,朱翊鈞總會表現出一些不同尋常的舉動,讓他恍然想起,那個神仙轉世的說法。 最終,那太監還是松了手。他拗不過小皇孫,況且馬兒看起來情緒穩定,并沒有攻擊性,或者說,對小皇孫沒有攻擊性。 朱翊鈞牽著韁繩,往更遠的地方走去。 眾人看得分明,那小手只是虛虛的握著,大宛馬卻自覺地跟在他的身后,來到馬場更開闊的地方。 朱翊鈞轉過身來,忽然在馬的前腿輕拍了一下:“跑兩圈我瞧瞧?!?/br> 說著,他就松開手,那馬兒果真撒開蹄子,在空曠的馬場跑了起來。 大宛馬身體和四肢修長,奔跑起來呈現出漂亮流暢的姿態,盡管速度飛快,但四蹄卻好似平穩的滑過地面,而身體卻沒有絲毫晃動。如此便能保持驚人的奔跑速度,騎馬的人去感受不到任何顛簸。 果真是一匹萬里挑一的神駒。 今天天氣很好,艷陽高照。太陽照在馬的身上,眾人驚訝的發現,馬的顏色竟然有了變化,從剛才的白色,漸漸變成了淡金色。 大宛馬皮膚薄而透明,發力奔跑起來皮下的血管怒張,透出隱隱的紅,它從脖頸處開始出汗,汗水打濕皮毛,陽光下顯得更加鮮亮,淡金色又融入了一絲血紅。 “哇?。?!”朱翊鈞看得歡喜,“小馬是陽光的顏色,太漂亮啦!” 他終于明白,為什么大宛馬,又叫汗血馬,因為它流汗的時候,看起來真的像在流血一樣。 朱翊鈞看夠了,又朝馬兒揮了揮手,大喊道:“你回來吧?!?/br> 那大宛馬果真又朝著他跑了回來,在距離他不遠處慢慢放慢腳步,甩著尾巴,優雅的走到他的跟前。 朱翊鈞摸了摸他的鼻子,又拿起韁繩,牽著他來到嘉靖的跟前:“皇爺爺,你看!” “我們現在已經是好朋友啦!” “哈哈哈哈哈哈哈!”嘉靖大笑,又裝模作樣的斥責他一句,“莽撞,調皮!” 這語氣哪里是責備,分明是炫耀。 朱翊鈞把韁繩遞給旁邊的太監,自己轉過身去,走到那使臣跟前:“我是大明的人,我和它成為了好朋友?!?/br> 使臣臉上早已沒有了剛才那副得意之色,看他的眼神詫異中夾雜著一絲驚恐:“殿下……殿下真是……” 朱翊鈞偏頭:“真是什么?” 那使臣自然為漢話學得不錯,此時也找不到合適的詞:“真是天神下凡?!?/br> 朱翊鈞卻說:“我才不是什么天神,我只是個小孩子。你們的馬,大明一個小孩子就能讓它乖乖聽話,也沒什么了不起?!?/br> “?????”使臣被他噎得無話可說,只得點頭哈腰,“殿下說的是,小臣心服口服?!?/br> “世子?!?/br> 咄咄逼人非大國風范,嘉靖適時的把孫兒叫了回來。 朱翊鈞小跑著來到嘉靖身旁:“皇爺爺?!?/br> 嘉靖說道:“既然是你馴服了它,朕便將這匹大宛馬賞賜給你?!?/br> 有外國人在,禮數要周全,黃錦拼命給他使眼色,朱翊鈞會意,退后兩步,一掀衣袍跪下:“臣謝皇祖父恩賞?!?/br> 嘉靖彎腰,牽他起來:“給你的馬起個名字吧?!?/br> 那馬兒休息了一會兒,身上的紅色漸漸褪去,而后淡金色也不甚明顯,又恢復了白色。 朱翊鈞笑道:“那就叫它小白……” 他話沒說完,嘉靖凌厲的目光就掃了過來。小家伙腦子里出現一句話,從善如流的改了口:“叫它熔金好不好?” “熔金?” 別說嘉靖,聽到這個名字,旁邊幾位大臣都驚著了。小皇孫成天無拘無束,肆意妄為,前一刻,才說要給馬兒起名小白,后一刻又說出“熔金”二字,這簡直天差地別。 嘉靖心中驚喜,面上卻不動聲色,看向一旁的李春芳:“你說說,這名字怎么樣?” 機會難得,李春芳趕緊夸:“臣以為,‘熔金’二字,妙極了?!?/br> 嘉靖又問:“有何妙處?”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正應了這汗血馬在陽光下的變幻的毛色?!?/br> 使臣團聽得一愣一愣的,他們那兒不僅地處荒漠,文化也是荒漠,哪里能領會其中意境。 作者有話要說 《永遇樂》李清照。 第66章 看完了大宛馬,嘉…… 看完了大宛馬,嘉靖起駕回萬壽宮,各科大臣和外國使節也跟著一同去了。 他們還有其他政務要談,朱翊鈞不感興趣,便留下來和他新認識的朋友一起玩,他身邊的幾個太監和錦衣衛陪在一旁。 御馬監的太監準備了上好的草料,熔金只是聞了聞,并不感興趣。 “讓我來!讓我來!”朱翊鈞接過草料,沒有第一時間,拿去喂馬,而是往自己的嘴邊遞,“我先嘗嘗?!?/br> “嘿!” 旁邊幾只手同時伸過去,阻止他奇奇怪怪的想法。 朱翊鈞握著草料,大眼睛從左邊轉到右邊,滿是狡黠:“我不嘗,我只是想聞聞?!?/br> 他果真把草料拿到鼻子下面,深深地嗅了一口:“青草的香味?!?/br> 他又把草料舉高:“來,吃一口?!?/br> “……” 熔金不理他,朱翊鈞卻很執著:“吃一口嘛,可香了?!?/br> 他小手一直舉著,馬都拗不過他,只得低頭,淺淺的嘗了一口。 北京的草哪兒能和塞外的比,來都來了,沒辦法,湊合吃吧。 托了朱翊鈞的服,他站在旁邊,倔強的熔金情緒非常穩定,旁邊幾人也能近距離欣賞神駒的風采。 馮保說:“大宛汗血古共知,青海龍種骨更奇。 綱絲舊畫昔嘗見,不意人間今見之?!?/br> 朱翊鈞問:“什么詩?” 馮保答:“司馬光的《天馬歌》?!?/br> 另一邊,陳炬又說道:“太一貢兮天馬下,沾赤汗兮沫流赭。騁容與兮跇萬里。今安匹兮龍為友?!?/br> 朱翊鈞轉過頭去:“這又是什么詩?” 陳炬笑道:“這是漢武帝的《天馬歌》?!?/br> 陸繹說:“天馬來出月支窟,背為虎文龍翼骨。嘶青云,振綠發,蘭筋權奇走滅沒。騰昆侖,歷西極,四足無一蹶?!?/br> 朱翊鈞皺眉:“這又是誰的《天馬歌》?” “李白?!?/br> 朱翊鈞又看向王安和劉守有:“你們呢?” 王安說:“穆王八駿天馬駒,后人愛之寫為圖。 背如龍兮頸如象,骨竦筋高脂rou壯。算嗎?” 聽到這個,朱翊鈞可算高興了,揚起腦袋,一臉驕傲:“我知道我知道,這是白居易的《八駿圖》,我前些日子剛讀過?!?/br> 劉守有眼睛直勾勾的看著熔金,冷不防伸手摸了一把,引起熔金的不滿,踢了踢后蹄,劉守有一閃身退到了幾步開外。 “這馬看著細長,肌rou 卻十分健碩,騎著肯定帶勁兒?!?/br> 朱翊鈞望著他:“武舉人都不讀書的嗎?” “殿下,”劉守有糾正他,“不是武舉人?!?/br> “那是什么?” 劉守有說:“是武進士?!?/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