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節
說到美食,徐渭清了清嗓子:“取上好的乳酪,加蜂蜜和糖霜,熬之濾之漉之掇之印之。上頭紋溜就像螺螄兒一般,粉紅純白兩樣兒。吃了牙老重生,抽胎換骨,眼見稀奇物,勝活十年人?!薄菊浴督鹌棵贰贰?/br> “此物出于西域,非人間可有,沃肺融心,實上方之佳味?!?/br> “咕嘟”一聲,朱翊鈞咽了咽口水,手里的閣老餅都覺得不香了,“這是什么點心呀?” “酥油鮑螺兒?!?/br> “?。。?!”朱翊鈞訥訥的坐在那里,眼睛都直了,“聽起來就好好吃,真想嘗嘗呀?!毙煳夹Φ溃骸斑€有更好吃的?!?/br> 朱翊鈞眼睛一亮:“什么什么?” “下回再告訴你?!?/br> 馮保和陳炬對望一眼,這位東南第一軍師果真厲害,三兩句話,就把他們家小皇孫的魂兒都勾走了。 回王府的路上,朱翊鈞對這個酥油鮑螺念念不忘,以至于當天晚飯都多吃了兩口。 反正他這段時間都住在王府,天天吵著要出去玩,要去找張先生,裕王也攔不住他。 朱翊鈞日日都往上書房跑,那次之后,門房見了他也不敢再攔。隔老遠就給他磕頭問安,畢恭畢敬將他引進府去。 眼看門房是打算親自送他去正廳,朱翊鈞停下腳步,疑惑的望著他:“你跟著我做什么?” 那門房卻道:“老爺今日出門不在家?!?/br> 朱翊鈞小聲嘀咕:“那正好?!?/br> “???”門房沒聽清他說了什么。 朱翊鈞說:“我認得路,你不用送啦!” “……” 朱翊鈞徑直來到徐渭的小院,這次屋子里生了足夠的炭火,暖融融的。 徐渭今天沒有作畫,半倚在榻上打瞌睡,聽到動靜睜開眼,看到朱翊鈞,沒來由的歡喜:“小……殿下來了?!?/br> 朱翊鈞說:“我有件事情想不明白?!?/br> “什么事?” “那酥油鮑螺兒,真有那么好吃嗎?” “哈哈哈!”徐渭大笑,“入口消融,奶香四溢?” 朱翊鈞嘴角上揚:“吃了真的可以牙老重生,抽胎換骨嗎?” 徐渭問他:“若是真的,你當如何?” 朱翊鈞不答反問:“乳酪是什么?” “牛乳中分離的油脂?!?/br> 朱翊鈞仰頭大笑:“那就是假的嘍?!?/br> 徐渭一愣,不知他這個結論是如何得出來的:“為什么?” 朱翊鈞掰著手指頭數給他聽:“牛乳我吃過,蜂蜜我吃過,糖霜我也吃過,沒有什么不同?!?/br> “你倒是機靈?!?/br> 接著,徐渭問起了胡宗憲的事情,朱翊鈞只見過一次,便如實告訴了他。 倒是和徐渭想的差不多,皇帝沒有殺他,但現在嚴嵩倒臺,徐階是內閣首魁,他想要復出做官,幾乎沒有可能。 “唉!”徐渭嘆息一聲,為胡宗憲,也為自己。 朱翊鈞問他:“你怎么不問問大白和小白?” “誰?” “小鹿?!?/br> 徐渭恍然大悟:“你是說,胡總督進獻的那兩頭白鹿?!?/br> “他們現在是我的小伙伴?!?/br> 徐渭又問他:“你讀了什么書?” 朱翊鈞說“《論語》和《孟子》?!?/br> 徐渭又問:“會寫字嗎?” “會?!?/br> “寫給我瞧瞧?!?/br> “……” 朱翊鈞畢竟是個五歲的孩子,練字還停留在臨摹碑帖的水平。 徐渭從旁給他指點,甚至大筆一揮,寫了一幅自己非常滿意的作品叫他品鑒。 朱翊鈞卻不領情:“你寫的字,我都看不懂?!?/br> 徐渭問他:“昨天的《墨梅圖》你怎么能看懂?” 朱翊鈞說:“昨天的能看懂,今天的看不懂?!?/br> 明代開科選士,皆用楷答卷,務求工整。字寫得不好,文章作得再好,也會名落孫山。 漸漸地,大家的字都寫得橫平豎直,大小一致,方正光潔,連字與字之間的間距也都嚴格控制,就跟印刷出來的一樣。 朱翊鈞常伴嘉靖左右,識字之后,把他皇爺爺的奏章當課外書讀,見得最多的就是這種臺閣體,他身邊的人也用這樣的標準指點和要求他。 徐渭則是另一個極端,他擅長行草,字就跟他的人一樣,氣勢磅礴,狂放不羈,用筆狼藉,自有一番獨特的生命力。 朱翊鈞看不懂,也正常,看得懂才奇怪。 徐渭又提筆寫下幾個他能看懂的字,朱翊鈞湊近了一瞧,樂了:“你寫楷書也與別人不同?!?/br> 徐渭握著他的手:“無論寫字作畫,都要遵從自己的本心,別讓旁人的規矩束縛你?!?/br> 在朱翊鈞看來,徐渭就是個奇怪的老頭。說話做事都與別人不同。但是和他一起寫字卻一點也不枯燥,反而能真正體會到書法的樂趣。 這一日天氣不錯,艷陽高照,氣溫也回升不少,陽光灑在身上,暖融融的。 徐渭寫不出青詞,李春芳便不許他外出,整日把他關在小院中。他閑來無事,坐在院子里一塊石頭上曬太陽,視線卻時不時看向院門口。 朱翊鈞平日都是早上來,今日過了午后還沒過來。這小皇孫不僅長得漂亮,頭腦聰明,說話還十分有趣。徐渭教他書法,無論講了什么,他一聽就會,寫出來的往往超出徐渭的預期。 今日卻不知怎么了,這都到了午后,卻遲遲不見朱翊鈞的身影。 徐渭有些失落,閉上眼昏昏欲睡。 正在此時,他聽見院外傳來腳步聲,輕快而急切。徐渭心里開始期待,不由自主坐直了身體。 下一刻,那一抹快樂的身影跑進院子,小院中平平無奇的景物,忽然就亮了起來。 興許是他期望太高,這一趟京師之旅并不愉快。徐渭本以為尚書府和總督府一樣,是個能讓他一展抱負的地方。 然而,事實卻并非如此。前些日子,他每日與三兩好友喝得酩酊大醉。 現在好友都在溫書,準備下月的會試。他也出不去,幸好,他結實了一位小友,雖身份尊貴,卻從不在他面前擺架子。 他們時常爭論,小家伙總對他的畫作和書法挑三揀四,他也不惱,只覺有趣。 這點自信他還是有的,一個小娃娃的評價,還不至于讓他懷疑自己的書畫水準。 “你在等我嗎?”朱翊鈞忽然坐到他的身旁。 徐渭懶洋洋的轉過頭:“我在曬太陽?!?/br> 朱翊鈞看向一旁,石桌上有一小爐,正咕嘟咕嘟煮著茶,旁邊還有兩個瓷杯:“你就是在等我?!?/br> 徐渭給他倒了杯熱茶,朱翊鈞嫌苦,只捧著暖手:“徐先生,你叫我兵法吧?!?/br> 第60章 徐渭看著他,若有…… 徐渭看著他,若有所思:“你想學兵法?” “想學!” “為何要學?” 朱翊鈞坐在石頭上,兩條腿懸空,悠閑的晃著:“兵法有意思?!?/br> “有意思?”徐渭啜了口清茶,“有什么意思?” 朱翊鈞晃晃小奶袋:“不知道,就是想學?!彼挚聪蛐煳?,歪頭沖他笑,“你教我好不好?” 徐渭冷哼一聲,將茶水一飲而盡:“我不教?!?/br> 朱翊鈞問:“為什么?” “不知道,就是不想教?!?/br> 剛才朱翊鈞說過的話,他改了個字,又還回來了。 朱翊鈞雖然年紀小,但也不是好惹的,尤其在嘴上從不吃虧。 “那算了吧,反正你的兵法也沒有很強?!?/br> 瓷杯磕在石桌上,發出清脆的一聲響。徐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覺得我兵法不行?” 朱翊鈞點點頭:“不太行吧?!?/br> “我要是不行,當年是誰幫胡汝貞不費一兵一卒,誘捕了徐海和王直這兩大倭寇頭目?” 朱翊鈞問:“你是指騙毛海峰看公文嗎?” 徐渭驚訝道:“你還知道毛海峰?” “當然啦~”朱翊鈞揚起下巴,滿臉驕傲,“我還知道蔣干呢?!?/br> “哈哈哈哈哈哈哈!”徐渭被他逗得樂不可支,“你這小鬼,懂不懂什么叫兵不厭詐?” 朱翊鈞說:“不懂,所以才讓你教我呀?!?/br> 徐渭給他數:“我自認為書法第一,詩次之,文次之,畫又次之。你要是對南戲感興趣,我也能教,選一樣學吧?!?/br> 前些日子,他畫了一幅《墨梅圖》,又寫下一首《題畫梅》把自己夸得跟神筆馬良似的,現在又說被無數人追捧的作畫,對他來說,只能排第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