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侍女端起茶盞：“殿下是渴了嗎？”

    朱翊鈞說：“我想去找張先生?！?/br>
    裕王卻說：“過年期間，不好叨擾?！?/br>
    朱翊鈞咬了咬下唇：“可是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他了，很想念他?！?/br>
    “這……”

    朱翊鈞又說：“我猜他也很想念我，見到我一定會很高興的?！?/br>
    裕王還是很為難：“鈞兒，爹爹覺得這樣不好?！?/br>
    朱翊鈞最后給他爹放了個大招：“爹爹也很想念高先生吧，昨兒還給他備了禮物?！?/br>
    “我沒有禮物送給張先生，他卻給我寫了信，我只想去看看他?！?/br>
    “……”

    裕王受不了了，他兒子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滿是希冀。小娃娃有什么錯呢，他只是很久沒有見到自己的老師，趁著過年，想去拜訪一下。

    “唉！”裕王嘆一口氣，“可是爹爹不能陪你去?！?/br>
    他現在的身份是儲君，張居正是他兒子的老師，不是他的。

    他覺得若是被父皇知道他私底下與朝廷官員接觸，一定會非常生氣。

    沒辦法，對嘉靖的懼怕已經刻在了裕王骨子里，讓他事事都小心謹慎。

    朱翊鈞卻說道：“沒關系，我自己去。有大伴和與成陪我就可以了?！?/br>
    “不……”

    他后面那個“行”字還沒出口，朱翊鈞就搶著說道：“我們坐馬車去，這樣就很安

    全啦！”

    他什么都想好了，裕王都不好意思不答應他。

    “那……那……”

    “那就這樣決定啦！”

    “……”

    裕王備好了馬車，朱翊鈞一共帶了五個人，他的三名貼身太監和兩名錦衣衛。

    裕王還想讓他多帶些人，朱翊鈞卻說：“夠了夠了，馬車坐不下?！?/br>
    他們家，兒子比爹更有主意。

    出了門，朱翊鈞問陸繹：“你知道張先生住哪兒嗎？”

    陸繹笑了笑沒說話，劉守有替他回答：“殿下，遠了不敢說，這京官的府邸，就沒有錦衣衛不知道的?！?/br>
    朱翊鈞點點頭：“那我們不去張先生家，我們去李大人家?！?/br>
    “？？？”

    陸繹和劉守有對望一眼，問道：“哪個李大人？”

    朱翊鈞還沒回答，一旁的馮保就幫他答道：“李春芳李大人?！?/br>
    “……”

    陸繹想了想，不記得他跟李春芳有什么接觸：“殿下去李大人家做什么？”

    朱翊鈞說道：“去找一個人?！彼故怯行┎荒蜔?，“去了你就知道啦?！?/br>
    “……”

    他是世子，他要去找李春芳，那也只能帶他去。

    反正不管張居正還是李春芳，但凡是個皇帝跟前的官，他與王世子到訪，就沒有不熱情款待的道理。

    很快，馬車停在了李府門口，大門是開著的，有人在門口灑掃。

    朱翊鈞迫不及待從馬車上下來，三兩步跑上臺階，先往里張望，卻只看到擋在門口的一面影壁，再往里就看不到了。

    他抬頭正要邁過門檻往里走，那掃地的人立刻過來攔住了他：“誒誒誒~哪兒來的小孩兒，知道這是什么地方嗎？就敢往里闖?！?/br>
    朱翊鈞抬頭，看向大門上方的匾額：“知道呀，這上面寫著呢，李府?！?/br>
    “知道是哪個‘李’嗎？”

    朱翊鈞說：“我識字，這是木子李?！?/br>
    門房都讓他氣樂了：“誰考您認字了，我是說，您知道我家老爺是什么人嗎？”

    朱翊鈞說：“李春芳李大人，我就找他?！?/br>
    門房上下打量著他，大紅斗篷下面露出一張粉雕玉琢的小臉，那小臉蛋兒，比昨夜的雪都白凈?；盍诉@幾十年，沒見過這么漂亮的小孩兒。

    可再漂亮他也就是個幾歲的奶娃娃，張嘴就要找他倆老爺，難不成，難不成……

    不能夠，他家老爺多大歲數了，也沒有夜不歸宿的習慣。

    朱翊鈞等不及了，又要往里走：“我自己去找他?！?/br>
    門房趕緊趕緊攔住他：“老爺正在接見貴客，沒空。小公子，您想見我家老爺，得先遞帖子?！?/br>
    “帖子？”朱翊鈞搖搖頭：“我沒有?！?/br>
    “沒有，可進不去?！?/br>
    朱翊鈞想了想：“我也不是非要見李大人?！?/br>
    “那您要見誰？”

    “我想見徐渭?！?/br>
    一聽到徐渭的名字，門房臉上便立刻浮現出滿滿的嫌棄：“原來是那個南方來的怪老頭?！?/br>
    “對對~”朱翊鈞欣喜道，“就是那個南方來的怪老頭，他住哪里，我想見見他?！?/br>
    “他不在?！?/br>
    “??？”朱翊鈞眨眨眼，“那他去哪里了？”

    “喝酒去了唄。見天兒往外跑，大半夜喝得醉醺醺的回來。老爺都教訓過他好幾次，屢教不改。連帶著我也跟著受罰，今兒晚上，憑他如何敲門，也休想讓我給他開門?！?/br>
    這位門房顯然是深受其害，提起徐渭怨念頗深，喋喋不休的抱怨。

    朱翊鈞聽到徐渭不在，頗有些失望，轉身就走了。

    那門房仍在后面念叨：“真是奇了怪了，一個糟老頭子，來尋他的人倒是不少?！?/br>
    馮保、陸繹幾人就站在朱翊鈞身后不遠處，好幾次劉守有想上前亮明身份，可那小家伙對答如流，說完就轉身回來了，愣是沒給他這個機會。

    朱翊鈞上了馬車，遠遠地又聽那門房說了一句：“前面那姑蘇小館，沒準兒能尋著他?！?/br>
    第57章 上了馬車，朱翊鈞……

    上了馬車，朱翊鈞就掀開簾子往外張望，看看那個姑蘇小館究竟在哪兒。

    劉守有從馬車外面伸個腦袋進來問他：“殿下，咱們現在回王府嗎？”

    朱翊鈞頭也不回的說道：“不回王府?！?/br>
    “殿下還要去哪兒？”

    朱翊鈞想了想：“去張先生家?！?/br>
    “……”

    李大人家去不了，就去張先生家，反正好不容易出來一趟，就是不想回自己家。

    “好嘞！”劉守有一抖韁繩，“張大人的府邸就隔著兩條街，咱們這就去?！?/br>
    大街上車水馬龍，人來人往，馬車也走不快。朱翊鈞目不轉睛盯著外面的酒肆酒館酒樓，還讓陳炬幫他盯著另一邊，生怕漏了一個。

    一路上，他看到了慶云樓、泰豐樓，就是沒看到什么姑蘇小館。

    忽然，朱翊鈞注意到路邊一個小酒館，二樓處忽然傳來幾聲喧嘩，夾雜著朱翊鈞聽不懂的口音。

    抬頭一看，這不就是他一路過來苦苦尋覓姑蘇小館嗎？

    朱翊鈞朝外面激動大喊：“停車！停車！”

    馬車停在路邊，陸繹掀開簾子問道：“殿下，還沒到張大人府上?！?/br>
    朱翊鈞說：“先不去了?！?/br>
    “又不去了？”

    “不去了?！敝祚粹x站起來就往馬車外面鉆，“我要下去?！?/br>
    大街上魚龍混雜，朱翊鈞可是皇孫，金尊玉貴。為了他的安全，可不敢隨便讓他下車。

    小家伙十分堅持：“我要下去，我想進去看看?！?/br>
    說著，他人已經站在了馬車外面?？墒邱R車太高了，他下不去。于是，朝陸繹張開手臂，甚至屈了屈膝蓋，作勢要往下跳：“與成，抱抱~”

    陸繹沒辦法，只能將他抱下來，其他幾人也趕緊跟著他下了馬車。

    朱翊鈞迫不及待要往酒樓里走，在這里馮?？刹桓矣芍杂苫顒?，趕緊上前，牽住了他的手。

    平時跟著裕王出門，路過的酒館酒樓倒是不少，卻從未進去過，今兒可是開了眼界了。

    這才剛到飯點，小酒館的一樓已經坐滿了客人。

    朱翊鈞像是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這里看看，那里瞧瞧。一眼掃過去文人云集，推杯換盞，高談闊論。

    朱翊鈞伸個腦袋去看旁邊那桌，一個約莫二十出頭的青年男子，舉著酒杯，醞釀片刻，方才開口。

    朱翊鈞豎起耳朵停了片刻，回過頭來，一臉迷茫的看向馮保：“他說啥？”

    馮保說：“江水三千里，家書十五行。行行無別語，只道早還鄉?！?/br>
    朱翊鈞滿眼驚詫：“這是哪里的話？”

    “吳語?！?/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