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
譚綸升任右副都御史;戚繼光進官都督同知,升福建總兵;俞大猷調任廣東總兵。 其實,朱翊鈞心里覺得這里面也應該有胡宗憲一份功勞。因為是在他的部署下,肅清了浙江倭寇。他沒為自己邀功,反而在奏疏中盛贊戚繼光,請求嘉靖封賞,并將戚繼光派往福建。 在沿海各地征戰不休的俞將軍直到幾年之后,回京述職才知道,京師皇宮內,有一位年僅四歲的小皇孫,心心念念想要當他的徒弟。 只是那時候,朱翊鈞有了真正的師傅,而這個人恰巧也俞大猷有些淵源。 朱翊鈞上午讀書,下午練武,晚上還要溫書習字,日子過得相當充實。 嘉靖并沒有硬性要求他下午必須練武,但小家伙卻很自覺,到了時辰,自己就跑去找陸繹。 只有陸繹休沐的時候,他才會跟著休息兩天。 這一日,陸繹和往常一樣,陪著朱翊鈞在太液池邊一塊空地練功。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朱翊鈞不再喊著腿軟,深秋的季節,明明額頭上已經滲出薄汗,兩條腿也在微微顫抖,但他就是緊咬下唇,堅持到最后。 劉守有又過來看熱鬧。他彎著腰,湊到朱翊鈞跟前,做鬼臉,逗他笑。 朱翊鈞看也不看他一眼,目視前方。 時辰一到,陸繹喊停,朱翊鈞才緩緩站起來。劉守有忽然伸手,在朱翊鈞肩頭推了一把,力道掌握得恰到好處,不大,但他覺得足以將小團子推倒,另一只手也學著陸繹的樣子,準備在后面接住他。 然而,下一刻卻叫他驚訝不已,朱翊鈞只是上半身晃了晃,雙腳站在原地,紋絲不動,更別說推倒。 “我的天哪!”劉守有用驚異的目光審視著朱翊鈞,“這才過了月余,殿下竟有如此進步。我果然沒說錯,殿下實乃天賦異稟,骨骼清奇,萬中無一的武學奇才?!?/br> 這話雖然夸張,但他也沒胡說。就算是大人,這么短時間,也不一定能練出這個效果,何況只是個四歲的孩子。 朱翊鈞看他一眼,把人推開:“你少拍馬屁,我是不會跟你玩的?!?/br> 劉守有跟在他身后:“這怎么能叫拍馬屁呢?我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發自肺腑?!?/br> 朱翊鈞回頭,眼睛亮閃閃的:“真的嗎?” 劉守有鄭重點頭:“千真萬確!” “嗯!”朱翊鈞也跟著點頭,“知道了,退下吧?!?/br> “……” “與成與成,”朱翊鈞拉著陸繹的手,“我今日練得好不好?” “好?!标懤[蹲在他的跟前,抬手,拇指指腹輕輕擦過他的嘴唇下方。 朱翊鈞吸了口氣,偏頭躲開,陸繹便收回了手。 那里有一排齒印,是朱翊鈞堅持不住的時候,自己咬出來的。咬得太狠了,當時不覺得,現在卻有些疼。 錦衣玉食養尊處優的小皇孫,說要練武,卻不是說說而已,也不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鬧著玩,他是很努力,很認真的在打基礎,一點也不會偷懶。 這么純真可愛的小團子,為什么要吃這份苦,陸繹看著都有些心疼:“殿下,下次若是堅持不住,就不必堅持了。來日方長,咱們可以慢慢練?!?/br> 朱翊鈞搖頭,不在意的揮了揮手:“我就要堅持,我喜歡堅持?!?/br> “……” 這一日,朱翊鈞坐在書案后面搖頭晃腦的讀書:“《詩》曰:天之方蹶,無然泄泄(xie),泄泄,猶沓沓也……” “泄(yi)!”張居正屈起手指,敲在桌面上,嚴厲的指正,“無然泄泄,意為大勢已去,說得再多,做得再多,積重難返?!?/br> 張先生語氣有點重,明顯帶著情緒。近些日子,朱翊鈞沉迷習武,心思不在讀書上,他對此頗有微詞。 朱翊鈞以后可是要當皇帝的,要學也自然是學帝王之道,練什么功夫。成天舞刀弄劍,心就野了。長大之后,可別學英宗、武宗那一套,不在宮里好好呆著,出門惹出什么大亂子來。 張居正本沒有想著如前世那般,傾注所有將之培養成一代明君。 可這孩子實在聰明,無論什么道理,一點就通。說話做事總是出人意表,卻又叫人暖心。 與他相處一段時日,沒有人不喜歡他,張居正也不例外。 他早就改變了對這個孩子的看法,甚至眼前這個,和他記憶中的那個,根本就不是同一個人。 這難道不是上天給再次給他的恩賜,讓他能從幼年開始,著手培養他理想中的君王,實現他天下大治的心愿,而不是人亡政息。 但他卻忽略了,無論前世今生,不管哪個孩子,他們都是獨立存在的,都有自己的思維和想法,又不是提線木偶,不可能任人擺布。 兩個人隔著一張書案無聲的對望,張居正聲色復雜,朱翊鈞憋著嘴,小臉上滿滿的委屈。 就在張居正以為他下一刻就要哭出來。卻聽小家伙說道:“你兇我!”“……” 他這一嗓子,倒把張居正喊得無言以對。 朱翊鈞又說道:“我讀錯了,你告訴我就是了,為什么要那么大聲的兇我?” “……” 明明是他讀錯了字,這一番話說得,看他這委屈的樣子,張居正甚至懷疑是自己咄咄逼人了。 “殿下,音讀錯了,字意也就變了,如何能領會到圣賢的道理?” “這些日子,令你分心的事情太多,該收收心了?!?/br> 朱翊鈞放下書本,從椅子上滑下來。走到他的跟前,拽了拽他的袖子,又去拉他的手:“我知道了?!?/br> 小家伙仰起頭看他:“你好好說,我會改的,別兇我,我害怕?!?/br> “害怕”這兩個字卻讓張居正有些恍然。 他想起來,前一世那個孩子也曾有過讀錯字的時候,自己也是這么詞嚴厲色的糾正他。那孩子只是畏懼的看了他一眼,默默地說一句:“朕知道了”,便繼續往下讀。 張居正低頭,對上朱翊鈞那雙澄澈的大眼睛:“臣……剛才真有那么兇嗎?” 朱翊鈞搖頭:“也沒有特別兇?!?/br> “那殿下為何害怕?” 朱翊鈞說:“怕先生不喜歡我了?!?/br> 這個意外的回答讓張居正心中百感交集:“怎么會呢?” 朱翊鈞卻說:“反正我知道,張先生不喜歡我練武?!?/br> “沒有不喜歡,只是……” 只是你以后要擔負起整個國家的重責,這話他沒法說出口,也就咽了回去。 朱翊鈞忽略他后面的“只是”,說道:“沒有不喜歡就好,先生放心,我會練好武功,也會把書讀好。這篇《孟子-離婁篇》我已經背下來了,我背給先生聽聽好不好?” “好?!?/br> “孟子曰:離婁之明,公輸子之巧,不以規矩,不能成方圓;師曠之聰,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 張居正看著他,思緒不由自主的又飄向了遠方。 記憶中那孩子也不愛出門。平日里最遠也就走到文華殿,除此之外,哪兒也不去。 文淵閣就在文華殿后面,也不見他去過幾次。 這么一想,張居正便放下心來,興許孩子就是年紀太小,對什么都好奇而已,長大就好了。 就這樣一邊讀書,一邊習武,很快就到了冬天。 天氣一冷,嘉靖就把他的課停了,練武也停了。 小家伙卻很自覺,按照陸繹教的,一早起來用過早膳就開始練功,練完了歇一會兒,換身衣服,又到書房讀書練字。 下午是他自由活動的時間,或是自己玩耍,或是去正殿伴駕。 生辰那日,他學著先生的模樣講那些書中典故,又去御案后面寫了一副大字,讓嘉靖看看他的進步。而后,再把陸繹教的一套拳法有模有樣的打了一遍。 嘉靖被他哄得樂不可支,連說好多遍“好好好”,還讓黃錦去吩咐尚善監,午膳多備些小家伙愛吃的菜肴。 這時候朱翊鈞就開始提要求:想念爹爹和娘親,想要回王府住些日子。 嘉靖爽快的答應下來,和往年一樣,同意他年后去王府住些日子,過了元宵節再回來。 小家伙如愿以償,硬是撲到皇爺爺懷里,摟著他的脖子,在他臉上“吧唧吧唧”親了好幾下。 嘉靖嘴上說著讓他走開,眼角笑出來的褶子就沒展開過,手也一直摟著小心肝兒,不舍得松開。 寒冬臘月,朱翊鈞夜里睡覺的時候也只蓋一床薄被,還特意讓太監把炭爐挪遠一些,他怕熱。 小家伙精神頭太好了,喝完牛乳刷了牙,還在床上蹦跶,把布老虎當球踢,從這頭踹到那頭。 馮保費了好大勁才讓他躺下來,拉著被子蓋上他的肩膀,剛轉了個身,朱翊鈞又自己把被子掀到了胸口以下,露出兩條胳膊。 馮保拿他沒辦法,只能等他睡著再給他蓋上。 片刻之后沒了動靜,馮保以為他睡了,小家伙又忽的睜眼:“大伴,我要聽故事?!?/br> “……” 第55章 面對一個活潑好動…… 面對一個活潑好動,又精力旺盛的孩子,愛他的同時,也偶爾想要揍他。 但他是小皇孫,皇上都舍不得揍他,別人就更不敢了。 再說了,就是真讓馮保揍他,馮保也不舍得。 別看著小家伙天天跟這個親,跟那個好,一到晚上睡覺的時候,早上睡醒的時候,最粘的就是他,一刻也離不了。 真想打包帶走,送去幼兒園。 幼兒園恐怕不行,得上小學了。 “大伴~大伴~”小手攥著他的袖子輕輕搖晃,“還想聽抗倭故事?!?/br> “好好好,”馮保坐在場邊,握著他圓乎乎的小手,“這就給你講?!?/br> “我有一個問題,”故事還沒開講,朱翊鈞就要提問,“總聽到戚將軍和俞將軍打勝仗,為什么還是有那么多倭寇?打也打不完,趕也趕不走?!?/br> 馮保說:“因為一個人?!?/br> 朱翊鈞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我知道了,是王直!” “是,也不是?!?/br> 朱翊鈞不懂了:“究竟是不是?” “殿下別急,”馮保笑著摸摸他的頭發,“聽我繼續往下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