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
“我的屁股不疼啦,現在想自己走?!?/br> “……” 嘉靖放他下來,小家伙卻主動拉著他的手:“屁股還是有點疼,要慢慢走?!?/br> 這貼心的小東西,暖得人心都化了。 嘉靖問他:“知道接下來要去哪兒嗎?” “要去觀德殿!” 第39章 觀德殿在半山腰,…… 觀德殿在半山腰,重陽節這一日,帝王登上宮殿二層,俯瞰整座紫禁城。 朱翊鈞長高了,但還不夠高,只能從兩個欄桿的縫隙探出頭往外張望。但視線仍然有一部分遮擋,看不見太遠的地方。 他指著一片空地喊道:“皇爺爺你看!” 嘉靖問他:“朕之前告訴過你,那是什么地方?” 朱翊鈞說:“那是皇子練習騎馬和射箭的地方?!?/br> “說得沒錯,”嘉靖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此地荒廢百年,早已無人練什么騎射?!?/br> “皇爺爺,”朱翊鈞仰起頭來,“我想學功夫,還有騎馬和射箭?!?/br> 嘉靖低頭看著他:“你要學?” “對!”朱翊鈞點頭,“我可想學啦~” 嘉靖饒有興味的看著他:“說說看,你為何想學?” 朱翊鈞手舞足蹈,連踢帶比劃:“我要去打壞人,打倭寇!” “就你,還打倭寇?”嘉靖屈起手指在他小腦袋上敲了一下,“你就老實在皇爺爺身邊呆著吧?!?/br> 朱翊鈞還想掙扎一下:“我……等我長大,學好功夫和騎射,就能去打倭寇了?!?/br> “那你就更別想了?!?/br> “為什么呀?” 嘉靖說:“就算朕讓你學,大臣也不會讓你學?!?/br> 朱翊鈞又問了一遍:“大臣?” 他不懂,自己想要什么,不都是皇爺爺說了算嗎?皇爺爺讓他讀書,他就有了張先生?;薁敔斪屗曃?,也可以給他選派教騎射的師傅。 太祖朱元璋打江山的時候,南征北戰,除了皇太子朱標,其他兒子可以不讀書,但一定要習武。 后來成祖遷都北京,文武并重,對于皇太孫的教育就非常嚴格,不但遠征漠北要帶上他,親自教他領兵打仗,還得帶上一眾講官,在軍中為他講論經史。 土木堡之變之后,帝國武將青黃不接,文官勢力逐漸崛起,加上皇帝作死,御駕親征還被敵軍俘虜。 于是在天順二年,朝廷對皇太子讀書做出了更加明確的規定——八歲出閣,由侍讀講官入值文華殿,上午講授《四書》《五經》等史籍,下午選朝中名將教授皇太子騎射或者休息,晚上溫習功課。 但這個八歲讀書,和學習騎射基本形同虛設,歸根結底是皇帝與大臣之間權力的拉扯?;实巯M约簱碛袃鹤拥慕逃龣?,大臣希望太子只要按照他們的安排做一個宮墻內賢君,功夫騎射就不要想了,學會了就到處跑,再來個土木堡之變什么的,誰都折騰不起。嘉靖忽然俯身,湊近了朱翊鈞,神神秘秘的笑道:“大臣就怕你長大去打倭寇,打蒙古人。他們只想把你變成一個提線木偶,擺在乾清宮里,任他們擺布?!?/br> “我,我我……”朱翊鈞被他那種有點瘋的神情和語氣嚇住了,一下撲到他的身上,抱著他的腿,“我就要學!” “等我學會了,皇爺爺就站在觀德殿上,我在下面騎馬射箭給你看?!?/br> “朕的鈞兒真乖?!奔尉笓е?,摸摸他的頭,“好!你想學,皇爺爺就讓你學?!?/br> 大臣反對的是皇太子學習騎射,可朱翊鈞只是皇孫,又不是皇太子,他的教育權還掌握在自己手里。 他給孫兒找個師傅習武,大臣們也不能說什么。 “哇!”聽到嘉靖的話,朱翊鈞可激動壞了,摟著嘉靖的脖子,“吧唧”就是一口,親在嘉靖臉上,“皇爺爺最好啦,我最喜歡皇爺爺~~” 這小心肝兒,甜死個人,誰被他這么親一口都得迷糊。 嘉靖摟著他又是一陣大笑:“不過現在還不行?!?/br> 朱翊鈞歪頭:“為什么不行?” “想要習武,就得吃苦,但你還太小,朕舍不得你吃苦,還是等你長大一些罷?!?/br> 朱翊鈞臉上滿是期待:“有多苦呢,我想嘗嘗!” “沒問題,”嘉靖抱著他,走到觀德殿另一側眺望太液池,“明早讓尚善監多給你備幾碟小菜,挑最苦的?!?/br> “哎呀!”朱翊鈞趴在皇爺爺肩膀上,“不嘗了,不嘗了!” “哈哈哈哈哈哈!” 天天有著小東西陪伴在左右,就算不服金丹,嘉靖也感覺自己能延年益壽。 “瞧瞧那邊,”嘉靖指著太液池邊一處地方,問朱翊鈞,“知道是哪兒嗎?” “嗯~~”朱翊鈞想了想,說,“那是個亭子?!?/br> “什么亭子?” “是……是……”太液池邊亭子很多,但朱翊鈞常去的就那么幾個,“是水云榭?!?/br> 反正不管是猜的,還是真的看出來了,總之他回答正確,哄得他皇爺爺笑聲不斷。 陪著孫兒登高望遠,郊游了大半天,嘉靖忽然想起來,他還有個孫子,景王生的,他記得似乎就是重陽前后的生辰。 過年的時候,景王說孩子病著,也沒帶進宮來,這又是大半年過去了,也不知道怎么樣了。 回到萬壽宮,嘉靖越想越不對勁兒。以景王那張揚的性格,剛生下孩子那會兒,還挺活躍。今年嚴嵩罷官之后,他就老實了,幾個月每天到有什么動靜。 嘉靖便賞了些東西,讓人送去景王府,順便看看景王什么情況,可太監的回話卻讓他大為震驚。 孩子因為早產,先天稟賦不足。一直體弱多病,年后不久,就夭折了。 畢竟是皇孫,雖說沒起名也沒受封,但也不能說沒就沒。 嘉靖又派人去了趟太醫院,把去過景王府的幾位太醫全都叫來問話。 幾名太醫都說,那孩子先天缺陷,出生時就比尋常嬰兒小了許多,幾乎不可能長大。 其中一位太醫欲言又止,被嘉靖敏銳的察覺到:“有什么話就說!” “景王妾室生產當日,是臣在太醫院當值,臣趕到王府的時候,孩子已經出生,產婦卻大出血?!?/br> “臣認為……” 太醫再次欲言又止,嘉靖耐性有限,沉聲道:“說?!?/br> 那太醫立刻跪了下來,接下來他所說的話,很有可能讓他丟掉性命:“臣認為,景王妾室并非自然生產,而是提前服用了催產的藥?!?/br> 嘉靖面色更加陰沉:“你是說,景王故意讓孩子早產?” “他為什么這么做?” “……” 太醫不知道,但嘉靖心中卻已經有了答案。 “你可知道誣陷親王是什么罪過?” “臣不敢,”太醫頭磕在地磚上,發出清脆聲響,“太醫院出診至少兩名御醫,且都有病案記錄。那日臣與吏目進入房內就聞到了濃重的麝香的氣味?!?/br> 嘉靖又問:“你憑什么這么確定?” “麝香氣味濃烈而特意,揮發性極強。具有開竅醒神,活血通經,消腫止痛之功效,無論內服還是外用,皆可墮胎,臣絕不會認錯?!?/br> 嘉靖催促道:“接著說?!?/br> “臣以為,使用微小劑量的麝香,或許只是讓產婦提前生產,并非墮胎?!?/br> “……” 嘉靖坐在龍椅上,不再說話,面色陰森得可怕。 他不立太子,朝中官員“諱言儲貳,有涉一字者死”,并且說到做到。前兩年,原任春坊中允的郭希顏以“嚴嵩欲謀害裕王以搖動群情”為由上疏,明著是請求立儲,實則數落皇上不是。 嘉靖看后大怒,說他:“欲以片言之間別,疏君臣父子兄弟,自古邪臣以死博功名,未有如希顏者也?!?/br> 然后將其處死,并梟其首級傳閱各省。 正因為如此,出生僅僅比裕王晚了25日的景王看到了希望,一直沒有就藩。 事實上,這也是他默認的。他不喜歡裕王軟弱的性子,反而縱容景王的猖狂,后來發現,這兒子也是個蠢貨。 他不過是看裕王生了兒子,所以著急了,這才著急忙慌生個兒子,還喪心病狂的用這樣的手段生在了重陽節,因為他很清楚,他的父皇每日問道修仙,圖的就是個長生不老。 皇孫降生在重陽節當日,這不也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天降祥瑞嗎? 雖然篤信“二龍不得相見”,嘉靖和兩個兒子一年到頭見不了兩次,但畢竟是親兒子,他多少也有些了解。 以景王那腦子,絕對想不出這么狠毒的爭寵伎倆,背后一定有人給他出謀劃策。 想想他平日和哪些人來往密切,再加上相似的形勢風格,就不難猜到,這是誰給他出的餿主意。 嘉靖沉吟半晌,下面的太醫個個提心吊膽:皇帝不會為了隱藏兒子的罪行,把他們都砍了吧? 皇帝雖然確實有點瘋,但還沒瘋到這個份兒上。 嘉靖讓人取來醫案,他親手把那日的記錄撕下來,投進了火爐中。幾位太醫想活命,就把嘴閉緊一點。 很快,嘉靖就下旨讓景王就藩。景王還想再掙扎一下,上疏請求年后再走。嘉靖不允, 藩地他都選好了,就在湖廣布政使司德安府安陸縣。 安陸縣可是個好地方,景王的爺爺,嘉靖他爹興王朱祐杬的封地。 在興王就藩之前,這里曾有過兩位藩王,最后的結局都是因為死后沒有子嗣承襲爵位而裁撤。 興王也覺得這個地方不太吉利,在弘治四年改封長壽縣。 弘治八年,孝宗又封岐王朱祐棆于此,六年后岐王薨逝無子,王府再度空置。 正德元年,武宗封壽王朱祐榰于安陸,壽王長壽,活到了嘉靖三十年,但仍然沒有子嗣。 嘉靖匆匆給兒子選了這么一塊“風水寶地”也屬實是沒辦法,到了他們這一代,好的地方已經封得差不多了,可供選擇的地方太少。 而最關鍵的是,興建王府還要在旁邊建家廟、祭壇等一系列配套設施,耗時耗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