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張居正剛搖了搖頭,還沒來得及開口,又聽朱翊鈞說道:“或者……西湖和歌舞哪里錯了,讓他們改?!?/br> “……” 第38章 可不是嗎?西湖和…… 可不是嗎? 西湖和歌舞有什么錯? 古往今來,哪位文人雅士不愛西湖,不愛歌舞? 王朝興盛、河清海晏的時候,就夸“濃妝淡抹總相宜”,王朝衰落、國破家亡,就問“西湖歌舞幾時休”,這對西湖不公平。 幾千年來,它就在那里,歲歲年年、四季變換,不少文人墨客慕名而來,留下不朽詩篇。 朱翊鈞正處于一個孩子對世間一切充滿好奇,且渴望探索的階段。沒有哪個孩子生來就會當皇帝,喜歡熱鬧也是孩子的天性。 孩子有什么錯,非但沒錯,他還看到了事物的本質。 美景沒有錯,美人也沒有錯,錯的是掌權者的無能和不思進取。 就算西湖歌舞已經休了,別處的地方歌舞也會徹夜不休。只要掌權者不想干活,處處都能歌舞升平。 張居正的手指仍舊停留在朱翊鈞的臉上,前些時候他還瘦一些,這幾天絲毫不受炎熱天氣的影響,小臉蛋又圓回來了。皮膚細膩如豆腐一般,叫人只敢輕輕碰觸,稍微使點勁兒,都怕弄疼了他。 張居正一晃神,趕緊收回手。雖說朱翊鈞是他的學生,但畢竟也是皇孫,又是在太液池邊,人來人往,讓有心之人看了去總歸不好。 那小團子仍舊仰著頭看著他,眼睛里充滿了疑惑。張居正正要說兩句緩和氣氛的話,朱翊鈞又搶在他之前開口了。 “張先生,要不還是西湖歌舞錯了吧,”小家伙一臉糾結,“反正我覺得不是我錯了?!?/br> “……” 這也太可愛了,看他一眼,心都要融化。別說他沒有錯,就算是他犯了錯,被那雙無辜又澄澈的大眼睛盯著,誰還忍心責怪他。 朱翊鈞是一點也不給別人說話的機會,上前一步,去拉張居正的手,問道:“對不對?” 張居正點點頭:“殿下說得是?!?/br> 烈日如火一般炙烤,樹上的蟬叫得更加歡快。朱翊鈞眨了眨眼,汗水已經流到了眼睛里,刺得他難受。 張居正摸了張手帕出來,細細的替他擦去汗水:“外面天熱,殿下快些回去罷?!?/br> 朱翊鈞松開他的手:“先生記得撐傘?!?/br> 馮保讓王安帶著朱翊鈞往回走,他自己則留下來,對著張居正一揖:“殿下年幼,童言無忌,若是說了什么不合禮數的話,張大人不要介懷才是?!?/br> 張居正說道:“殿下聰穎伶俐,小小年紀就有自己的見解,這是好事?!?/br> 馮保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是我多心了?!敝祚粹x被嘉靖寵壞了,在帝王跟前都是想說什么說什么,想干什么干什么,在其他人面前更是隨心所欲。 但張居正不是其他人,在未來的日子里,他對朱翊鈞,甚至整個大明王朝有多重要,馮保很清楚。 他就怕小皇孫心直口快,一不小心說了什么讓張居正多想的話,兩個人間生嫌隙。 張居正說道:“馮大伴對殿下一片忠心?!?/br> “殿下日后還需張大人悉心教導?!?/br> “……” 兩個人互相恭維兩句,那邊朱翊鈞三步一回頭往他們這里張望,馮保這才別過張居正,趕緊最上去。 時間一晃又到了秋天,天氣涼爽下來,朱翊鈞又恢復了每日上課。十天休息一天。 他這和皇太子出閣讀書還是有很大區別,也沒有那么嚴格,萬壽節、中秋節、重陽節……逢年過節,想讓他休息,就讓他休息,全憑嘉靖一句話。 重陽這日,秋高氣爽,嘉靖閑來無事,又帶著朱翊鈞登高。 祖孫兩人先去了果園,朱翊鈞品嘗了剛成熟的柿子,摘下最大的一個,歡天喜地的捧到嘉靖跟前:“皇爺爺,柿柿如意!” “哈哈哈哈哈哈哈!”嘉靖大笑著接過柿子,在手里顛了顛,“還是我這小皇孫貼心吶?!?/br> 這小家伙做的事,說的話,總是能讓他打心底里歡喜,總是忍不住想摸摸他的腦袋,或是抱抱他??傊?,比那倆兒子強多了。 嘉靖年輕的時候,就不是個和藹的帝王。年紀越大,越是陰晴不定,又暴躁易怒,在他身邊伺候的人,連呼吸都得小心翼翼,哪怕一點微不足道的差池,說不定就能惹得龍顏大怒,輕則拖出去廷杖,重則丟了腦袋。 可是,每次有這位小皇孫伴駕,大家的日子都要好過不少,因為他總是能哄都帝王開懷大笑,性情也沒那么暴躁。 朱翊鈞讓人給他摘了好多柿子、山楂和白梨,收獲頗豐,說是要帶回去分給大家。 逛完了果園,下一步自然是去看他的小動物。 麋鹿被人聲驚擾,躲進樹林深處,又從樹后探頭張望。 嘉靖問看守這里的太監:“胡宗憲送來的那兩頭白鹿去哪里了?” 太監戰戰兢兢地跪下稱:“回陛下,白鹿十分警惕,稍有風吹草動,就不尋蹤跡,平日也不輕易露面?!?/br> 嘉靖沉吟一聲,沒有說話。 太監匍匐在地,心里慌得很,若是皇上現在非得看那兩頭白鹿可如何是好。 他又忽然想起跟在皇上身旁的小皇孫,那可是兩頭白鹿的老熟人,訓得服服帖帖的。 太監撞著膽子抬眼去看,朱翊鈞正趴在一個果籃上,挑了個最大的山楂就要往嘴里送。 馮保拿帕子給他擦了擦,朱翊鈞咬了一口,鼻子眼睛立時皺成一團,活像個剛出籠的包子,又好笑又可愛。 小家伙咂咂嘴:“可真酸呀~” 他聽到嘉靖在問白鹿的事,太監跪在地上瑟瑟發抖,這萬歲山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不知上哪兒去把那兩頭白鹿找出來。 “我知道!我知道!” 朱翊鈞把咬過一口的山楂塞進馮保手里,一蹦一跳的跑到嘉靖跟前:“皇爺爺,我知道它們在哪里?!?/br> 嘉靖臉上寫著“朕不信”:“你又知道了?!?/br> 朱翊鈞挺起胸膛:“我就是知道?!?/br> 說著他就去啦嘉靖的手,拉著他往旁邊的林子走:“我帶你去找?!?/br> 嘉靖跟著他走了兩步,又站住,不肯再走了:“這樣,你喚它們出來,給朕瞧瞧?!?/br> 朱翊鈞一雙靈動的大眼睛轉了轉,欣然答應:“那好吧~” 他往前跑了兩步,扯著嗓子喊:“大白~大白~你出來呀,你快出來!” 聽他喊大白,馮保還有些奇怪。因為那頭雌鹿比雄鹿先送來,性格要溫順一些,和朱翊鈞的關系也更好,每次他一叫,那白鹿就來了。 而雄鹿野性十足,并不親人,總是跟著雌鹿出來。 今天朱翊鈞沒叫雌鹿,反而叫了雄鹿,給自己增加游戲難度。 可他剛喊了兩聲,另一邊樹林深處就出現了一團白影,隨著漸漸清晰的“踢踏”聲,白影變成了一頭高大而強壯的白鹿,頭頂一雙華麗的犄角,身披一襲雪白皮毛,陽光下宛如發著光。 雌鹿也跟在雄鹿身后,很快,它倆就走到朱翊鈞跟前。 朱翊鈞抬起手,那雄鹿便順從的低下頭,讓他撫摸自己的鼻子。 小家伙貼著他的耳朵嘀咕了兩句,也不知道說了些什么。 那雄鹿兩只前蹄竟然屈膝跪了下來,隨即整個身體匍匐在地上。 朱翊鈞繞到他的身側,一手撫上它的后背,一手抓著他的鹿角,抬腿就要往上爬。 “鈞兒!”這可嚇壞了嘉靖,把他的小心肝兒摔了他得心疼死,“快回來!” 可是,他說晚了,朱翊鈞已經騎上了上去,并且雄鹿還站起來了。 錦衣衛就在不遠處護駕,看到這一幕,陸繹拳頭都已經握緊了,提著一口氣,就怕發生什么意外,他能第一時間飛出去,救下小皇孫。 嘉靖吩咐周圍的人:“都別動!” 朱翊鈞騎在白鹿背上,抱著它的脖子,從兩個鹿角中間探出腦袋,笑得頗為得意:“大白,我們到前面去~” 他說完,那雄鹿便往前走了兩步,依舊對其他人充滿警惕,只往一側的水邊走去,并不靠近人群。 這時候,原本棲息在池邊的一只仙鶴忽然振翅而起,沖上云霄,而后,湖邊陸陸續續有仙鶴跟著飛了起來,很快排成“人”字,向南邊飛去。 這壯觀的一幕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嘉靖仰著頭,目光追隨著鶴群離去的方向。 每年這個時候,大部分仙鶴都會向南方遷徙,零星幾只會留下來。宮里有專人飼養,食物充足,即便不飛去南方它們也能順利越冬。 朱翊鈞舉起一只手朝鶴群揮了揮:“明年春天再見哦~” 一聲鶴鳴劃破長空,仿佛是對他的回應。 鶴鳴于九皋,聲聞于天。 鶴群漸漸飛遠了,嘉靖的目光又重新落回到朱翊鈞的身上,沉著臉問他:“可以下來了嗎?” 朱翊鈞拍了拍鹿角,那雄鹿又爬了下來,任由他從自己身上滑下去。 朱翊鈞回到嘉靖跟前,仰起頭沖著皇爺爺笑,卻不料被一把拎了起來,小屁股上立時挨了兩巴掌,帝王沉聲道:“你是愈發膽大了?!?/br> “呀~”小家伙趕緊把手背到身后,捂住自己的小屁股,“皇爺爺別打!” 嘉靖問他:“還敢不敢?” “不敢了!” 他認錯倒是毫不遲疑,聽起來卻一點也不真誠,聽在嘉靖耳里就跟“下次還敢”差不多。 帝王越想越氣,更是后怕,又在他屁股上拍了兩巴掌,這才作罷。 打完他就打算把人放下,朱翊鈞卻雙手環抱住他的脖子,說什么也不肯下來了:“要抱抱~” “抱什么?”帝王余怒未消,“自己下來走!” 朱翊鈞說什么也不肯下去:“不要,我不要走路,我屁股疼!” 就那兩巴掌,聽起來響亮,實則所有人都看得出來,這就是嚇唬孩子,皇上把這小孫子寵上了天,哪里舍得真打? 朱翊鈞撒嬌耍賴,不肯下來,嘉靖也拿他沒辦法,只能抱著他走了一段。 可自從夏天病過一場之后,嘉靖的身體還沒有完全恢復。走了不多時,竟真有些累了。 朱翊鈞收起剛才的調皮,在他耳邊乖乖地說:“皇爺爺,我要下來?!?/br> “剛不是還吵著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