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張居正說道:“各有各的美?!?/br> 朱翊鈞回過頭來看著他:“張先生去過西湖嗎?” “去過?!?/br> 他一生沒有外派做過官,但曾經稱病辭官三年,游歷天下。 朱翊鈞說道:“我也要去?!?/br> “殿下……”張居正在心里嘆氣,好好地跟他提什么詩詞,“現下應該潛心進學才是?!?/br> 朱翊鈞不接他的話,又把話題拉回到荷花:“先生你看,紅的、粉的、黃的,還有綠的……先生喜歡什么顏色的呢?” 張居正想了想說道:“臣……獨愛白蓮?!?/br> “白色的?”朱翊鈞又回頭仔細看了看。太液池邊大片的荷塘,似乎還沒有一朵白色的。 朱翊鈞搖搖頭:“我沒見過白蓮?!?/br> 張居正說道:“翰林院的池塘里就生長著幾株白蓮?!?/br> “噢!”朱翊鈞說道,“那下次我去翰林院瞧瞧?!?/br> 他想去一趟翰林院可不容易。太液池這一片地方,他也不是哪里都能去,更別說西苑門以外。 到現在,他連一墻之隔的大內還沒去過。 前面就是金鰲玉蝀橋,張居正要從橋上橫穿過太液池再出宮去。 他停下腳步,對朱翊鈞說道:“前方沒有樹木遮擋,日頭毒辣,殿下早些回去罷?!?/br> 朱翊鈞聽話的點點頭:“好!” 他轉身走向馮保,又回頭說道:“先生明天,早一些來好不好?” 張居正問道:“殿下想要早一些上課?” 朱翊鈞點點頭:“嗯?!?/br> “為何?”張居正可不信他有這么愛學習,興許是天氣越來越熱,小家伙熬不住酷暑,想要早點休息。 朱翊鈞咧嘴沖他笑:“早一些上課就可以早一些下課啦!” 他倒是聰明,上課時長不變,早點上學就可以早點放學。 張居正又問他:“殿下為何想要早些下課?” 朱翊鈞說:“我想和先生一起玩?!?/br> 早點下課,就是為了騰出時間,讓張居正陪他玩。 “……” 這么過分的要求,事務繁忙的司業大人怎么可能滿足? 于是,第二日一早。朱翊鈞剛用過早飯,準備在院子里休息一會兒,進書房等著張居正來上課。 可他剛走出院子,遠遠地,就看到張居正從宮門進來。 “張先生!” 朱翊鈞歡快的朝他跑過去,抬起手想要去拉他的手,卻被張居正躲開了。 “殿下不是想早些下課嗎?”張居正一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推著他向后轉,“咱們快些開始今日的講學罷?!?/br> 朱翊鈞也不介意,回頭就一蹦一跳往書房去。 他昨天讓張先生早些來上課,雖然對方嘴上沒答應,但用實際行動,滿足了他的要求。 這樣,小家伙就已經很開心啦。等到學完今日課業,他又可以和張先生去太液池邊玩耍。 張居正跟著朱翊鈞,兩個人一前一后走進書房,馮保在后面看了一眼,笑著搖了搖頭。 朱翊鈞繞過書案,轉身,舉起手,要張先生抱他。 張居正卻站在原地沒動,一只手仍舊背在身后。 “咦?”朱翊鈞歪著腦袋,疑惑的看著他,這才感覺不對,又跑了回去,“張先生,你藏了什么東西在后面?” 他動作太快,險些撲倒,張居正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 朱翊鈞人還沒站穩,卻立刻歪著頭,從他身側探出去,看他后面究竟藏了什么。 張居正轉了半圈,躲開他的視線。小家伙又開始耍賴,小手攥著張居正的常服:“讓我瞧瞧,快讓我瞧瞧嘛~” “殿下,”張居正讓他站好,自己也站直了身體,清了清嗓子,“臣有一物相贈?!?/br> 朱翊鈞仰著頭,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張先生要送我禮物嗎?” “嗯?!?/br> 小家伙急得原地轉圈圈:“是什么?是什么?” 張居正藏在拿出藏在身后的那只手,手中握著一把蓮花。有些已經開了,有些只是半開,有些還是花骨朵。但這些蓮花都有一個特點:皆是兩朵長在一起的。 朱翊鈞踮起腳尖張望:“荷花,是荷花嗎?” 張居正看他這姿勢實在難受,干脆蹲下來:“這就是臣昨日同殿下講過的,翰林院池塘里的白蓮?!?/br> “臣采了其中三束并蒂蓮拿過來給殿下賞玩?!?/br> “哇~~”白蓮在朱翊鈞這兒就是個沒見過的稀罕物,更何況是三束并蒂白蓮。 小家伙接過來,驚得半張著嘴:“真漂亮呀!太好看啦??!” 張居正又說道:“初次見面時,殿下曾送給臣一朵太液池的荷花,這就算是臣的回禮,殿下可還喜歡?” “喜歡!喜歡!”朱翊鈞把白蓮捧在懷里,“我送了你一朵,你送給我這么多?!?/br> “1、2、3……6,一共有六朵!”這數數還是前不久馮保剛教的,進步神速,現在已經能從1數到100了。 “我要把它們插都起來!”朱翊鈞左右看了看,想找個花瓶,卻什么也沒找到。 他剛上課那兩天,還不太能自我約束,這里摸摸,那里看看,差點把一個大花瓶碰倒,砸到自己。 后來,這書房里的瓶瓶罐罐全都被收了起來。 “大伴~大伴~” 張居正回過頭來,馮保正候在門口,探個腦袋往里張望。 被抓了個正著,馮保大大方方走出來,沖著張居正尷尬的笑了笑。 “大伴,我想要個花瓶?!敝祚粹x把白蓮捧給馮???,“把它們都插起來?!?/br> “好,這就叫人取個花瓶過來?!?/br> 馮保轉身要出去,卻發現張居正正用一種審視的目光看著他,眼里竟有些許驚疑。 馮保有些奇怪,不知道張居正為何這么看著他。 不一會兒,陳炬就取來一個花瓶,裝了些水,把白蓮插上。應了朱翊鈞的要求,擺在他的書案上。 張居正嘆一口氣,原本是早點來上課,早點下課,這一耽擱,倒是和往日時辰無異。 作者有話要說 “皇上數年以來,留心翰墨,昨仰睹賜臣大書,筆力遒勁,體格莊嚴,雖前代人主善書者,無以復逾矣。但臣愚見,竊以為帝王之學,當務其大,自堯舜以來,至于唐宋,所稱英賢之主,皆以其修德行政、治世安民,不聞有技藝之巧也。惟漢成帝知音律,能吹蕭度曲;六朝梁元帝、陳后主、隋煬帝、宋徽宗、寧宗皆能文章、善畫,然皆無救于亂亡??梢娋轮?,不在于技藝之間也。今皇上圣聰日開,正宜及時講求治理,留心政務,以圣帝明王為法。若寫字一事,不過假此以收放心而已,雖殫精費神,直逼鐘王,亦有何益?” 上曰:“先生說的是。朕知道了?!?/br> 第36章 張居正開始講論語…… 張居正開始講論語,朱翊鈞開始聽窗外蟬鳴,馮保退出書房,候在門口。 馮保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總感覺有哪里怪怪的,又說不清哪里怪。 想不通就暫時不想了,反正現在小皇帝還是小皇孫,天天上課就跟玩兒似的,虧得他記性好,一邊東張西望,一邊聽講,還能學得那么好。 鄒應龍上疏彈劾嚴世蕃之后,嚴嵩也向嘉靖上了一封密奏,說自己身體硬朗得很,還能再干幾年。 嚴閣老不甘心,還想掙扎一下。徐階怎么會給他這個機會? 鄒應龍又連續兩次上疏,請求嘉靖將嚴世蕃斬首,其他大臣也紛紛進言,大有乘勝追擊,將嚴黨連根拔起的勢頭。 然而,畢竟二十多年的相處,嚴嵩就算是嘉靖養的一條狗,幾十年如一日,哄著皇帝開心,也不是誰都做得到。 很快,在嘉靖看過無數大臣的彈章之后,就心軟了。 嚴世蕃的案子交給三法司(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司會審。嚴黨重要成員鄢懋卿就是刑部右侍郎,那刑部就是他的地盤,再加上大理寺和都察院也不缺少嚴閣老的門生,經過多方努力,最終嚴世蕃貪污罪明成立,卻只有區區八百兩銀子,著令發配雷州。 之后,嘉靖還下了一道諭旨:嚴嵩已經罷官,嚴世蕃也已經伏法,這件事到這兒也就結束了,今后誰敢再上和鄒應龍相同的奏疏,立斬不赦。 這道諭旨徹底打亂了徐階的計劃,根據無數前人的經驗來看,只要不死,哪怕是下獄、哪怕是流放、哪怕是充軍,只要皇帝一句話,就有東山再起的希望。 不弄死嚴世蕃,徐階始終不安心,而事實證明,他的判斷是正確的。 很快,那位精通扶乩之術的道士藍道行就被嘉靖關進了詔獄,原因是太監揭發他在行扶乩之術時,擅自啟封了皇帝燒給神仙的問題。 太監當然不會平白無故揭發藍道行,這是來自嚴世蕃的反擊。 嘉靖罷黜嚴嵩,是藍道行轉達了神仙的意思。那事情就好辦了,只要證明這和神仙無關,而是藍道行的意思,甚至徐階的意思,嚴嵩父子不但可以絕地翻盤,還能徹底解決徐階。 藍道行入獄之后,鄢懋卿許黃金千兩,要他指認徐階。藍道行卻大聲說道:“除去貪官,乃是皇上的本意,糾正貪墨,乃是御史的本職,和徐閣老有什么關系?” 這些事情發生在嘉靖閉關之時,而就在藍道行打得遍體鱗傷,奄奄一息的時候,嘉靖卻忽然下令放了他,將他逐出京城。 嚴世蕃始終不 明白,藍道行這樣的江湖術士,只有嘉靖把他當神仙,其實就是個糊弄皇帝的片子,怎么會如此強硬? 而嘉靖這么死要面子的人,在意識到自己似乎被騙的時候,為什么大發善心,放藍道行一條生路? 自從張居正送來那幾朵白蓮,朱翊鈞讀書寫字都顯得積極性高多了。 下午剛睡了一覺起來,腦門上汗水還沒干透,就拉著馮保說要練字。 天氣這么熱,朱翊鈞卻興致高昂。王安在旁邊給他扇扇子,陳炬研墨,馮保一筆一劃的教他練字。 朱翊鈞寫完一篇就要休息一會兒,喝一口加了糖的冰鎮蓮子茶,甘甜中帶著一點微苦,炎熱的夏天倒也不覺得苦了,只覺得清涼又解暑。 喝了蓮子茶,朱翊鈞立刻將手中的毛筆倒過來,拿筆頭去撥弄花瓶里的白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