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嘉靖帝雖然白天忙著修仙,從不上朝,但不等于他是個認人cao控的傀儡,至少在抗倭這件事上,他很清醒。 還有另一件事,也是徐階所忌憚的。張經和李天寵二人是嘉靖帝下旨殺的,以此彈劾胡宗憲,那就是打皇上的臉。 彰上過,誰敢? 嘉靖帝這幾日都沉浸在欣賞那兩篇《進白鹿表》中,看到精妙之處,還親自提筆在旁邊寫下批注,樂此不疲。 朱翊鈞來到正殿,皇爺爺坐在御案后面,沉迷于別人的彩虹屁,都不理他。 他圍著御案轉了兩圈,又靠著桌角坐下來自己玩自己的。 不過一會兒,他又去找黃錦。嘟著嘴,委屈巴巴:“黃公公?!?/br> 小模樣看著叫人心疼,黃錦趕緊蹲下來問:“怎么了小主子?” “我想要凳子?!?/br> “凳子?” 朱翊鈞點點頭,指了指嘉靖帝的龍椅旁邊:“就放在那里?!?/br> 沒有皇上的吩咐,就便是黃錦也不敢輕易賜座。但這位小皇孫是個例外,皇上事事都寵著他,搬個凳子也不算什么。 黃錦按他的要求,把凳子放在嘉靖帝旁邊?;噬蠏吡艘谎?,也沒說什么,繼續埋頭看文章。 朱翊鈞跪在凳子上,視線才能高過御案。他又從皇爺爺一條手臂下面鉆過去,靠在他懷里:“讓我看看,讓我看看?!?/br> “去去……”嘉靖帝把他的腦袋推開,“大字不識一個,你看得懂什么?” 這話可傷自尊了,小家伙生了會兒悶氣。又跪得筆直:“皇爺爺?!?/br> “嗯?” 朱翊鈞指著那兩封進表:“我想要這個?!?/br> “這個可不能給你?!?/br> “我借?!?/br> “你又不識字,借去做什么?!奔尉傅塾职堰M表拿遠了看,“文章作得好,字也寫得不錯?!?/br> 朱翊鈞說:“我就……借一天?!?/br> 嘉靖帝這才轉過頭來看他:“你要做什么?” 朱翊鈞說:“你喜歡它,不喜歡鈞兒了?!?/br> 這話可把嘉靖帝逗樂了,小崽子竟然和兩篇文章爭寵。 朱翊鈞扒著他的手臂:“我拿回去看看,它有什么好?!?/br> “你看不懂?!?/br> 朱翊鈞說:“我可以學?!?/br> 他這性格也不知道隨了誰,懂事的時候,讓人想要抱在懷里,把世間珍寶都給他。倔起來也真是拿他沒辦法。 原稿嘉靖帝可舍不得給他,于是叫來黃錦:“你給他謄抄一份?!?/br> 這兩篇進表并不長,很快黃錦就謄抄完畢,分成兩張紙,墨跡干透之后遞給朱翊鈞:“小主子拿好?!?/br> 朱翊鈞接好,這就打算回去了。 嘉靖帝巴不得,讓他趕緊走。老在這搗亂,耽誤他做批注。 朱翊鈞走出門去,忽又扒著門框探出小腦袋:“我明天還來?!?/br> “……” 第21章 朱翊鈞走出大殿,…… 朱翊鈞走出大殿,一路小跑著下了玉階:“大伴,大伴~” 小家伙跑得太急,邁下最后一步臺階的時候踩空了,身體一晃,險些撲倒在地。 聞聲而來的馮保伸出手,一把將他接住,抱起來摟在懷里。 小家伙還有些驚魂未定,抓著他的衣服,靠在他懷里,軟軟糯糯的喊:“大伴~我摔跤了?!?/br> 馮保輕拍他的后背,安撫他:“沒事了,別怕,沒摔?!?/br> 小家伙又說:“差點摔了?!?/br> 馮保抱著他走出宮門:“大伴接住了?!?/br> 朱翊鈞抬起頭,大眼睛眨呀眨:“你每次都會接住我嗎?” “我盡量?!瘪T保摸摸他的后背,“以后殿下長大了,我想接也接不住?!?/br> 他又把陳炬搬出來:“萬化時常提醒殿下,走路要當心腳下,殿下都說記住了?!?/br> “可是,”朱翊鈞咬了咬嘴唇,“我著急呀!” 馮保笑道:“還沒到晚膳時候,殿下急什么?” “我才不是著急用晚膳?!?/br> 馮?;腥淮笪颍骸艾F在是用點心的時辰,萬化應該已經準備好了?!?/br> “我也不是想吃點心?!?/br> “哦,”馮保猜不到了,“那殿下急什么?” “我……”朱翊鈞伸手去摸腰間的荷包,走出大殿的時候,他把東西放起來了。剛才差點摔跤,也不知道剛才有沒有掉出來,摸一摸好像還在。 朱翊鈞又撲在大伴肩頭:“回去再告訴你?!?/br> “……” 馮保沒想到,小家伙真有事情要告訴他。 回到寢殿,馮保先給陳炬“告狀”:“剛才走急了,差點又摔了?!?/br> 陳炬端來清水給朱翊鈞洗手:“小主子,走路……” “走路當心,留意腳下?!敝祚粹x不耐煩,說話卻還是軟軟的,“我知道,大伴說過啦?!?/br> “……” 他太可愛了,陳炬也不再叮囑,拿了干凈帕子給他擦手:“備了些水果和點心,小主子嘗嘗?” 朱翊鈞兩只小手在胸前擺了擺:“現在不嘗?!?/br> 陳炬又道:“是果園那邊剛摘下來的杏子和櫻桃,新鮮的?!?/br> 聽到新鮮的杏子和櫻桃,小家伙思忖片刻,勉為其難的說道:“那就嘗嘗吧?!?/br> 杏子已經剝好了皮,去核,用小碟子呈著,櫻桃顆顆飽滿,紅得透亮,旁邊還有朱翊鈞喜歡的梅子茶,一碟綠豆餅和去了殼的榛子。 馮保從殿外進來,某個剛才還說 不是想吃點心的小朋友,又往嘴里送了一顆大櫻桃。 “小主子剛才著急回來,是有什么急事嗎?” “櫻桃真甜呀!” 朱翊鈞正沉浸在美味中,等他吃完了,擦擦嘴和手,這才從荷包里拿出疊好的紙遞給馮保。 馮保展開來,原來是胡宗憲獻上的那兩封《進白鹿表》。 他和陳炬交換著品讀。其實作為一個明史愛好者,這兩封進表他在很早之前就讀過了。此時此景再讀也依舊忍不住感慨一句:“愿為青藤門下走狗?!薄拘煳迹禾柷嗵倮先?。出自:齊白石?!?/br> 朱翊鈞耳朵靈,聽到了他的嘀咕,抬頭問道:“大伴,你在說什么?” 馮保說:“寫得太好了!” 旁邊的陳炬點頭,深表贊同:“前幾日就聽說這位胡總督除了白鹿,還獻上兩篇深得圣心的進表。今日得見,果然不同凡響?!?/br> 雖說拍馬屁,但人家確實拍得好,不得不讓人佩服。 朱翊鈞又拿了塊綠豆餅:“皇爺爺特別喜歡,還拿紅色的筆,在旁邊寫字?!?/br> 這倒也不奇怪,嘉靖帝一貫有“批改作業”的習慣——大臣們呈上的青詞,他每篇都要親自審讀,做好朱批。何況這篇進表,比起大臣們寫的那些青詞,一點也不遜色。 朱翊鈞又說道:“你們也說好,只有我看不懂?!?/br> 馮保笑著安慰他:“等殿下日后識文斷字,就能看懂了?!?/br> “不用等以后,”朱翊鈞捧著茶碗咕嘟咕嘟,灌下幾口梅子茶,又抹抹嘴,從凳子上滑下來,“我現在就要背下來?!?/br> “現在?”陳炬驚訝道,“小主子背它做什么?” 朱翊鈞環抱雙臂,可惜手有點短,氣勢削弱一大半:“皇爺爺說我大字不識一個,看不懂?!?/br> 他又輕哼一聲:“我要證明給他看,我是看不懂?!?/br> “但我能背?!?/br> 這昂首挺胸的小模樣,滿滿的好勝心,可愛得不得了。 最后,朱翊鈞還不忘強調:“明天就背下來!” 這兩篇進表加起來雖然不足一千字,但要通篇背誦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況且,他給自己規定的期限還那么短。 但朱翊鈞不一樣,他很小就展現出非同尋常的記憶力。無論是詩詞,還是《道德經》,抑或是聽王安誦讀《論語》《孟子》,最多三五遍,就能背得滾瓜爛熟。 對他來說,一天之內,把這兩篇進表背下來,似乎并不是什么難事。 可惜,他不識字,只能讓馮保和陳炬 念給他聽,教他背誦。 這次是他自己主動要背的,不玩玩具,也不干別的事情分心,乖乖地坐在凳子上,馮保讀一句,他就跟著念一句。 第三句之后,小家伙湊個腦袋過去,在紙上比劃一陣:“大伴,你念長一點?!?/br> 他竟然還嫌一句太短?。?! 第二日清晨,馮保來叫朱翊鈞起床。小家伙躺在被窩里,眼睛還沒睜開,嘴里卻念念有詞。 他說話本就帶著稚嫩的小奶音,睡夢中更是含糊不清。一開始,馮保還沒聽清他在說什么,只以為說夢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