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羽毛使用法 第87節
席羨青良久后道:“我沒有?!?/br> 秦惟生的嘴角微微揚起,剛想說些什么,席羨青便神色平淡地開口打斷了他:“但是有一個人,可以提供所有的證據?!?/br> 席羨青微微側過了身,為后方的幕布讓出了一些空間。 看到從幕布后方走出人的瞬間,秦惟生臉上的笑意僵滯。 阮憫垂著眼,臉色蒼白地走到了禮堂的正中央。 他的手里拿著一沓厚重的紙張,在看到秦惟生的瞬間,視線躲閃地錯開,接過了席羨青手中的麥克風, “我是……我是k大精神體異常研究所的博士后研究員阮憫?!?/br> 阮憫的聲音在不可遏制地發抖,緊攥著麥克風的手指骨節因為用力而泛起青白,像是連說一句完整的話都耗盡了身體里的全部力氣。 深吸了一口氣,停頓片刻后,他依舊鼓起勇氣重新開口道:“……今天站在這里,是想和研究所內在讀的23名博士生、研究生和本科生,共同實名舉報我的導師,秦惟生教授?!?/br> 像是清水滴入guntang的油鍋,瞬間汽化迸發出炸裂的氣泡,一瞬間,臺下的議論聲頓起。 “秦惟生長期強迫團隊內的學生偽造實驗結果,不顧臨床藥物的副作用和危害,隨意篡改實驗數據,并多次勾結賄賂期刊的審稿人,進行頂級期刊的發表?!?/br> 他說著,舉起了手中厚厚的一沓文件:“此外,他時常以延畢和前途進行要挾,剝奪并占有學生應有的論文署名權,并在當年的首席競選期間,用非法的手段迫害并干擾其他的競爭選手,造假的證據和記錄已經全部整理在了這里,我已于今天上午交給k大和七區學術委員會?!?/br> “同時,作為這件事中的另外一個受益人?!?/br> 他深吸了一口,“我自愿放棄首席的位置,心甘情愿地接受委員會的調查和學校的處罰?!?/br> “我知道,現在說可能毫無意義……” 阮憫的嘴巴張了張,良久后對著臺下深深地鞠了一躬:“但還是想要對曾經被我傷害過的人,說一聲對不起?!?/br> 他的聲音一直在發抖,他其實還是害怕,他可能已經意識到這些話說出口后的瞬間,自己的學術生涯也會跟著一同終結。 但他最后還是說出來了。 話音一落。禮堂現場在瞬間陷入了混沌之中,方才的竊竊私語逐漸演變成了大聲議論,眼見場面變得一發不可收拾,k大現場的工作人員緊急關掉直播,曲荷臉色微僵地維持著秩序,開始驅散禮堂內的觀眾。 秦惟生的額頭沁出汗水,手一點一點地攥緊成拳。 要冷靜。他這樣告訴自己,只要還在k大,只要還是和學術相關的事情,那么一切就還在他的控制范圍之內,他一定要冷靜下來。 隨著觀眾逐漸被疏散出禮堂,他臉上的笑意也驀然消失,終于不再掩飾真實的面目,緊緊盯著阮憫慘白的側臉看。 “阮憫?!鼻匚┥湫σ宦?,微微咬牙道,“你做出的選擇……實在是太愚蠢了?!?/br> “老師,這些年來,除了今天這一次,又有哪些選擇,是真正由我做出來的呢?” 聲音雖然還是放得很輕,但這一次,阮憫終于沒有躲避他的目光:“這兩年以來,除了得到這個頭銜,良心、朋友、初心,我已經失去了一切,所以我現在沒有什么可害怕的了?!?/br> “沒有什么可害怕的?!?/br> 秦惟生目光陰冷地重復了一遍,又看向靜默佇立在他身后的席羨青,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哼笑:“你們還是太年輕了,不知道有些想法和做法,僅僅靠著勇氣和正義是無法實現的?!?/br> “或許吧?!毕w青平靜地開口,“但是在這之前,需要付出代價的人是你,秦教授?!?/br> 禮堂的大門突然從外面被推開。 順著響聲源發出的方向看過去,秦惟生發現涌入的人群不是普通的觀眾,而是穿著統一藏青色制服的警察。 一種這輩子以來,從未有過的不安感驀然籠罩在秦惟生的心頭。 秦惟生的手不自覺地顫抖起來,他的視線僵硬地偏轉,卻突然注意到臺下角落的陰暗處,一直有一個人站著,靜靜注視著自己。 一個面容秀美清雋,眸底的光黑潤而亮的年輕人。 “秦教授?!蹦贻p人開口道,“幸會,我是祝鳴?!?/br> 祝鳴……這個名字讓秦惟生一愣,緊接著便反應過來。 “你就是t大當年的那個醫考滿分吧?!?/br> 秦惟生從鼻腔深處發出一聲哼笑,譏諷道:“我就說光憑阮憫這個懦弱的窩囊廢,不可能莫名生出勇氣和頭腦做出這樣的決策?!?/br> 秦惟生對這個叫祝鳴的年輕后生印象算是深刻的,因為當年首席評選前,他可以算最難鏟除的一塊絆腳石。 年輕,優秀,課題的含金量也是十足的高,更令秦惟嫉恨的是,在祝鳴之前,七區從未誕生過一位真正的醫考滿分。 祝鳴當時的風頭實在太盛,帶來的威脅感又實在太強,所以一開始,秦惟生其實是沒想給他留一口氣的。 只是車禍后看他殘得也大差不差,真死了處理起來也不會太方便,便沒有繼續多生事端,現在看來,當時應該辦得更干凈一些…… “你看上去,比母親給我的照片上要老了許多,秦教授?!?/br> 祝鳴突然說出了一句完全無關緊要的話,打斷了他的思緒。 秦惟生皺眉,沒有明白他話里的意思:“……什么?” 不知為什么,心頭卻被無名的慌亂緩緩籠罩。 “那盆千星柑,你現在養得還好嗎?” 祝鳴輕聲:“或者讓我換了個方式問:二十五年前,那個用了化名江橘的植物系女學生,你還記得嗎?” 回憶涌入腦海,秦惟生的臉色驟變:“你怎么知道——”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晶瑩的神經質子在祝鳴的腳邊緩緩凝聚,尾巴蓬松的白狐在地面上浮現,溫順沉靜地掀起眼皮,看向秦惟生的臉。 秦惟生突然覺得世界在這一瞬間靜了下來。 耳膜深處傳來的尖銳的鳴響,青筋從額角冒起,像是世界在瞬間崩塌般的,臉色一下子失去了空白,細密的冷汗近乎在瞬間布滿了他的額頭。 “很高興認識您,秦教授?!?/br> 祝鳴的唇角勾起,聲音輕緩而溫柔,“雖然我們在之前從未見過面,雖然你連哪怕一天父親的義務都沒有真正履行過?!?/br> 他低頭看向自己的雙腿,繼續說了下去:“但在各種意義上,你都曾為我的人生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br> 秦惟生直勾勾地盯著祝鳴的精神體,恍然地搖了搖頭,后退了兩步,眼底暴起血絲,卻沙啞到連一絲聲音都發不出來:“不,不可能……” “托小姨的栽培,我沒有成為第二個你;托老天的福,那場車禍讓我留了一口氣?!?/br> 祝鳴依舊微笑著注視著秦惟生的臉,每個字都十分清晰:“托我愛人的福,我現在又站在你面前,看你得到應有的報應。 秦惟生死死地盯著祝鳴的眉眼,像是大腦宕機般的,他始終無法組織出完整的句子:“你,你——” 祝鳴卻搖了搖頭,抬起手,比畫了一個“噓”的手勢,垂眼看向舞臺下方的警察,后退了一步。 “有什么話,在里面和警察慢慢說吧?!彼f。 秦惟生最后被警方以故意殺人未遂罪的名義拘捕,被帶走的時候,沒有任何的掙扎與辯解。 他的狀態狼狽而茫然,只是死死地盯著祝鳴的臉,像是魂魄從身體已經游走,只余下劇烈的殘喘,宛若一條在岸邊擱淺的魚。 祝鳴靜靜地目送著他被警方扣留,被押送上警車,直到那輛警車拐彎進入路口,徹底消失不見。 直到手臂上驀然傳來痛意,祝鳴才恍然地后退了兩步,看向身旁的人:“怎么了?” 他才發現,席羨青的眉頭蹙起,狀態是十分緊繃的。 “我叫了很多遍你的名字?!毕w青緊盯著他的眼睛,“你沒有理我?!?/br> 祝鳴半晌后對他笑了笑,說:“我沒事?!?/br> 席羨青沒有說話,祝鳴微微吐一口氣,知道眼前的青年放不下自己。 于是他說:“我們回家吧,席羨青?!?/br> 他確實沒事,只是心頭一直壓著的東西驟然消失,在瞬間感覺有些脫力而已。 哪怕離開禮堂,上了車,回到了席羨青在六區的別墅,他始終還是有些回不過神來。 因此下車的時候,哪怕現在的他已經可以像正常人一樣行走,卻還是有些站不穩身體,整個人恍然地向前踉蹌了兩步,幸好被旁邊的席羨青及時拉住,才沒有徑直栽倒在地上。 席羨青對他此刻的狀態完全放心不下,沒有絲毫猶豫,直接將人打橫抱起進了別墅,祝鳴勾住他的脖子,靠在他的懷里,沒有拒絕。 一路到了臥室放下,祝鳴還是安靜著沒有說話,席羨青感覺他的狀態實在是太不對了,深吸了一口氣,在床邊半蹲下:“祝鳴,你先休息一下,小睡一會兒,好不好?” 祝鳴盯著席羨青的臉看了一會兒 “席羨青?!彼蝗惠p輕地問,“這場考核最后的成品現在已經不成樣子,要給你打分的人也進了監獄,那你的考核評分……該怎么辦?” 席羨青以為他要問自己有關秦惟生相關的事情,卻沒想到祝鳴此刻在擔心的,竟然會是自己考核的評分。 “如果當代表人的前提,是要罔顧道德底線,違背自己內心的真實意愿,那么即使最后坐上了這個位置,我也會像阮憫一樣良心難安,無法原諒自己的?!?/br> 席羨青注視著祝鳴的眼睛:“我會和爺爺解釋的,不管爺爺最終的看法如何,至少我知道,只有這樣做,未來的我才不會后悔?!?/br> 祝鳴看著他的臉,還是沒有說話。 席羨青雖然不后悔,但心里一時還是忐忑的,因為他確實承諾過祝鳴會好好完成考核,但在制作的過程之中,他也確實變卦了,而且…… 席羨青良久后啞聲開口道:“我今天是不是不該叫你過來?畢竟不論如何,他都是——” “不,謝謝你叫我過來?!?/br> 祝鳴搖了搖頭,輕舒出了一口氣,打斷了他:“只有這樣真切地面對,才能讓我不懷任何僥幸地看清楚,他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人?!?/br> 席羨青的心頭微動,剛想說些什么,便聽見祝鳴喊了一遍自己名字:“席羨青?!?/br> 席羨青還沒有反應過來,祝鳴便用手攀住席羨青的臉,吻了下來。 臥室內很安靜,祝鳴坐在床上,席羨青半跪在床邊,他們倒是從未以這樣的高度差接過吻——沒有征兆,沒有預感,沒有任何的準備,祝鳴只是閉上眼,就這樣很深很重地吻了下來。 舌尖纏綿,呼吸綿長,這倒不是一個很長的吻,因為不一會兒,祝鳴便主動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喘息著用鼻尖輕輕蹭了一下席羨青的鼻梁, “……謝謝你為我做的這一切,謝謝你帶我面對、并帶我走出這一切?!?/br> 他說:“最后,謝謝你陪伴著我?!?/br> 席羨青的呼吸灼熱,望著他的雙眼,“嗯”了一聲。 “你不需要對我說謝謝?!彼f。 祝鳴輕聲道:“好?!?/br> 他們就這樣額頭抵著額頭,安靜地溫存了一會兒。 不知過了多久,席羨青才像是不經意地重新干啞開口道:“如果你是真的感激的話,有些承諾過的事情……也希望你也可以盡快履行?!?/br> 祝鳴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有些事情”指代的是什么,輕笑一聲:“小席先生記憶力真是超群啊,看來這幾天,咱是一直沒忘那件‘大禮’呢?!?/br> 他這么一笑,席羨青的心口頓時松快了不少,因為他知道,此刻的祝鳴是真的緩過來了。 于是席羨青輕飄飄地看了他一眼,別過臉:“你當時說了,會說到做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