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鐘后，四區的路邊小巷。

    席羨青努力讓語氣聽起來心平氣和：“封總，你的秘密基地就是臭豆腐店嗎？”

    封嘉馳一口氣點了幾個菜，然后拍拍他的肩：“這家店，有兩道菜那可是絕頂美味，一個是爆辣臭豆腐，另一個是——”

    席羨青面無表情：“九轉大腸，對嗎？”

    封嘉馳：“咦？你怎么知道？”

    “哦?！彼磻^來，哼笑著點了根煙，“你和你愛人玩了《choices》是吧，還挺會挑的?！?/br>
    席羨青打量著店內的細節，靜默片刻后問：“游戲里的選項，是你和談總的親身經歷？”

    封嘉馳吐出一口煙霧：“這么明顯嗎？更準確來說，其實是我們早年約會、吵架、磨合成長的記錄?！?/br>
    席羨青回想起了什么：“榴蓮果醬？”

    “嗯，當時公司年會，我覺得好玩設置了這么個盲箱環節?！?/br>
    封嘉馳嘆息一聲：“沒想到當時玩得太嗨，把果醬蹭談玉西裝上了，他臉直接綠了，哄了一晚上才和我說了句話?！?/br>
    說著，他神色悵然地環繞四周：“至于第一次帶談玉到這家店的時候，我點的就是爆辣臭豆腐和九轉大腸這兩道菜?！?/br>
    “然后他把我罵了一頓?！彼咝α艘宦?，“這臭脾氣啊?！?/br>
    嘴上是在埋怨，但是桀驁的眉眼笑意里卻是柔和至極的。隨著煙霧散去，他再次掀起眼時，只留下了悵然和留戀。

    “小席公子，你和你對象這么年輕，又是剛剛結婚，激情正盛吧？”

    封嘉馳從鼻子里出了口氣：“我和談玉這么年輕的時候，每天那可是——”

    不可言說地停頓了一瞬，他苦笑著用筷子敲了敲桌子：“你再看看現在?！?/br>
    席羨青緘默片刻：“所以上次和二位會面前，究竟發生了什么……才造就了那種場面？”

    “因為他這一陣子總是莫名不給我好臉?！?/br>
    封嘉馳暴躁地夾起一塊臭豆腐：“那天會一開完，我沒忍住問他為什么，結果他就是不說，我一直問，他還是冷著臉不說，我最后就沒控制住脾氣……吵起來了?！?/br>
    “我們之前也沒少吵過，氣急了上頭的時候總把離婚掛嘴邊?！?/br>
    封嘉馳喃喃道：“但這一次他說離婚的時候，我覺得他……好像是認真的?！?/br>
    他聲線里的煩悶沮喪太過明顯，席羨青忍不住抬頭，看了他一眼。

    封嘉馳像是咬牙切齒道：“不過，我其實已經猜到……他究竟是因為什么對我這個態度了?！?/br>
    “哦對，你的愛人也是七區的，對嗎？”他遲疑地問道。

    席羨青說：“是?！?/br>
    封嘉馳神色一凜，宛若找到知己般地拉住席羨青的胳膊：“你們倆有沒有吵過架或者冷戰過？當時他是什么反應？”

    席羨青微抿唇，良久后道：“我們不再說話，然后他……直接就回到他的實驗艙開始做實驗?！?/br>
    “和談玉一模一樣！”

    封嘉馳怒拍桌子：“他生氣的時候，就冷臉就抱著筆記本敲代碼，用我看不懂的東西隔斷了任何溝通的可能性，從來都不給我個臺階下！”

    兩人越聊越有共鳴，席羨青眸光漸冷：“沒錯?！?/br>
    “他們七區人啊，太聰明，太冷靜，我感覺他們甚至不需要愛情?！?/br>
    封嘉馳悵然道：“我當時把談玉追到手的時候，總在想他究竟喜歡我什么呢？他們七區人對藝術不感興趣，可是除了游戲之外，我們似乎也沒有任何的共同語言??？那他為什么沒喜歡團隊里的其他人呢？”

    “后來我想明白了，當時我這個六區人身上能夠吸引住他這個七區人的，似乎只有那么一樣東西了?！?/br>
    封嘉馳神色晦暗不明：“一種隨著時光流逝，現在的我……逐漸不再擁有的東西?！?/br>
    席羨青眉頭微動。

    臉上像滿不在意的，但他沉默少時，嘴上卻還是沒有忍住問道：“是什么？”

    封嘉馳冷哼一聲，身后的藏獒犬也跟著昂頭“嗚”了一聲，晃了晃碩大的尾巴。

    “這個?！彼鹗?，指了指自己的臉。

    -

    談玉推開了酒吧的門。

    “這是我常來的一家清吧?！彼麄冗^身，禮貌地抬手扶住了門框，方便身后祝鳴cao縱輪椅進入。

    祝鳴輕聲道謝，進了酒吧，打量著眼前似乎有些熟悉的裝潢。

    談玉注意到他臉上的神情變化：“你來過？”

    祝鳴微微一笑：“不僅來過，而且上次來的時候，還是靠自己的腿走進來的?！?/br>
    談玉一怔，明白了他的意思，也笑了一下：“看來，祝先生你們玩過《choices》的第十七關了?！?/br>
    “當時我就感覺，每一關的場景在現實中都應當是有原型的?！?/br>
    祝鳴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腿，感慨道：“里面的技術力……更是讓人回味無窮啊，能體驗一次這樣的作品，也是值了?！?/br>
    “我們七區神經科學院的專家擔任團隊的顧問，為的就是打造足夠沉浸式的體驗?！?/br>
    談玉平和妥當地答道：“公司現在也在開發康復理療方面的項目，祝先生到時如果愿意參與并給出建議的話，那也將是我們的榮幸?！?/br>
    “畢竟在七區，饒是我這種不在醫學領域從事的人，都有聽過你的名字?！彼崧曊f道。

    兩人之間滴水不漏地互相恭維一番后，氣氛松弛了不少。

    祝鳴掏出包中的光屏，里面是席羨青提前列出的問題，例如日常出席頻率較多的場合，偏好的色系和寶石類型等。

    談玉面容沉靜，細致認真地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兩個七區人的溝通效率極高，全程沒有一句廢話，不到半個小時便將全部答案記錄完畢。

    “我想我沒有什么問題了?！?/br>
    祝鳴將光屏放到一邊，環視四周：“我記得nova說，《choices》的正式發行時間是十年前?！?/br>
    “一家酒吧的裝潢這么長時間沒變，實在是難得啊?！彼f。

    “是?！闭動竦闹讣饽﹃票倪吘?，坦然承認道：“因為我把它買了下來，一直維持著當年的樣子?！?/br>
    祝鳴不難意識到這背后蘊藏著多么深厚的感情：“所以那一關……”

    “當時我們才二十出頭，團隊才剛剛起步，我和他還沒在一起?！?/br>
    談玉淡淡笑了一下，喝了一口杯中的龍舌蘭：“一次團隊聚會，我輸了游戲，被人起哄著在喝酒和親酒保之間二選一，我選了喝酒?！?/br>
    “起身點酒的時候，封嘉馳這個傻子以為我是要去找酒保接吻……”

    他輕輕嘆了口氣：“他急得當著所有人的面強吻了我?！?/br>
    “當時我并不想把這個故事加入游戲當中，但他執意要加，一是說我們的初吻值得紀念?！?/br>
    談玉輕聲說：“二是我們后來覺得，這關可以讓許多在朦朧期的愛侶看清自己的內心，所以后來制作的時候，保留了下來?！?/br>
    祝鳴的身子無聲一滯，許久后點了點頭，微笑著說：“原來如此?！?/br>
    談玉像是有些醉了，微醺地撐著臉頰，嘴角勾起：“不論如何，當時聽起來確實很美好，對吧？”

    他鏡片后方的眼睫微微垂下：“年輕的時候，覺得愛意可抵萬難，后來共同的夢想終于實現，卻發現一切早已變得面目全非?！?/br>
    祝鳴靜靜望著他的側臉。

    “抱歉，祝先生，我們不過見過兩面，我便向你訴這樣的苦水?！?/br>
    談玉定了定心神，牽強道，“我只是……實在是壓抑得太久了，真是不好意思?！?/br>
    “不，我很愿意傾聽，也很高興你能選擇和我傾訴這些?！?/br>
    祝鳴輕聲道：“但我想說的是，雖然開口會很難，但溝通有時候會是最好的良藥?！?/br>
    “但我們的問題，并不是那么簡單的?！?/br>
    談玉苦笑了一聲：“如果只是普通的隔閡，我愿意付出一切精力來修復，但是他做的這件事情，在我的眼中已沒有任何挽留的余地了?！?/br>
    “你可以，先暫時幫我保密嗎？”他望向祝鳴的雙眼。

    祝鳴像是意識到了什么：“難道是——”

    談玉的嘴角動了動，拿起酒杯，“嗯”了一聲。

    “他出軌了?！彼f。

    -

    傍晚。

    酒店套房的大門打開，席羨青進了屋，目光落在客廳中央的人身上

    “回來了？”

    祝鳴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指尖在幫幫臉上的光屏滑動：“你想吃炒飯還是煎餃，炸豬排還是照燒雞？”

    席羨青不動聲色地將手中的袋子藏到身后：“煎餃和照燒雞，少油?！?/br>
    祝鳴嘴角抽動：“那我備注一下?！?/br>
    剛下達了送餐的指令，祝鳴便看到席羨青從臥室里走了出來，隨口問了一句：“聊得怎么樣？”

    席羨青似是一僵：“沒聊什么，就問了問基礎的問題?！?/br>
    祝鳴“哦”了一聲，也說：“我們這邊沒聊什么?！?/br>
    席羨青像是不經意地試探道：“談玉那邊有沒有和你說，他想離婚的原因是什么？”

    祝鳴神情從容：“沒有啊?！?/br>
    “封嘉馳那邊有沒有和你提到，他覺得談玉想和他離婚的原因……有可能是什么呢？”祝鳴狀若無事地反問道。

    席羨青的喉結一動：“也沒有?！?/br>
    其實稍微細品一下，都會發現兩人答得頗有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味。

    “喏，你的那些問題，談玉的回答我都給你記錄下來了?！?/br>
    祝鳴將光屏交給席羨青，同時下意識地朝客廳里的實驗艙移動，“飯估計半個小時后幫幫會送過來，我先……”

    抬起眼，席羨青的臉色十分難看：“你還去那個實驗艙干什么？”

    祝鳴先是一愣，隨即“哦”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