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羽毛使用法 第5節
祝盈笑容赧然,餐臺上的芍藥花都沒有她臉頰上的粉意甜美。 她的身旁站著一個高大而有風度的軍人,精神體是一只北極狼,和主人一樣忠誠而溫柔地注視著祝盈盈的臉。 在公共場所,尤其是宴會這樣的場合里選擇大方地展露精神體,代表著敞開心扉,是絕對的示好與信任。 祝鳴希望祝盈盈可以有自己的生活。 可他也確實明白,自己現在這個樣子,連下一個最簡單的臺階都需要別人的幫助,如何能夠叫祝盈盈放心,又如何不去牽絆到她的人生呢? 如果協議結婚…… 這個念頭剛從腦海中一閃而過,祝鳴便搖了搖頭。他并非那種會對自己作出的選擇懊悔的人。 錯開視線,眼前略有些眩暈發白,他感到好笑又無奈。 雖然清楚地意識到身體機能大不如從前,卻沒想到這樣短暫的社交就已經讓他感到如此疲倦。 祝鳴決定等待周粥帶著食物回來,吃完便直接偷偷開溜。 嗯,只要平平安安地、再熬過這一小段時間—— “祝鳴?” 有點耳熟的聲線。 祝鳴眼皮微動,還未來得及抬眸,便有陰影從頭頂覆蓋下來。 “哎呀,”陰陽怪氣的尖銳嗓音在耳邊響起,“還真是我們的小祝教授呀?!?/br> 這個稱呼……祝鳴在心底嘆了口氣。 他佩戴上笑容,抬起了頭:“徐教授,好久不見?!?/br> 作者有話說: 大孔雀正在緊急梳洗打扮中! 第4章 駁頭鏈 在七區研究院的那段時光,祝鳴某種意義上做到了萬眾矚目。 天賦在七區是最不值一提的東西,生命科學研究周期漫長,研究回報低,吃腦子還耗精力,能熬到頂點的基本都是中年白發。 而祝鳴太年輕了。 漂亮、無畏、散漫,這些不該是一個學者身上應有的特質,可他偏偏那樣輕松地就走到別人花費半輩子才走到的頂點。 無數高校向他拋出橄欖枝,他成為了當時七區首席最熱門,也是最年輕的候選人。 ——當然,也不負眾望地變成了院中同僚的眼中釘。 當時看他最不順眼的人,是他隔壁組同樣研究精神體罕見病的徐大哲。 倒也不怪這小禿頭對他如此刻薄,徐大哲五十多歲了,眼看著就要退休,做了大半輩子的理論卻被當時年僅二十歲剛入研究院的祝鳴全面推翻。 當時從走廊里經過,總能聽到他的禿鷲精神體在崩潰地咕咕大叫。 祝鳴無形中得罪了太多人,然而他毫無知覺,有著獨一套的鈍感和松弛感。 哪怕后來出了事故,雙腿無法行走,他想著的是走不了就走不了了,自己的腦子還好好的,頂多是日后上樓用的時間要比別人久一點罷了。 然而當他搖著輪椅回到研究所,卻發現門禁卡失去了一切權限,無法再將實驗室的大門刷開。 轉著輪椅轉了個身,一抬頭,他看到了站在走廊另一端的徐大哲,以及研究所的另外兩名高層領導。 領導一號開頭就是一句:“小祝,你先休息一陣子吧?!?/br> 當時祝鳴已經在病床上躺了快半年,一時間沒太明白他話里的意思。 徐大哲佇立在祝鳴的面前,神情是他從未見過的和顏悅色。 “小祝教授呀?!毙齑笳苡朴频?,“你的課題我幫你先做著,學生呢,我也幫你帶著,你就好好養養身體,給自己放個假,別叫我們為難了哈?!?/br> 這下祝鳴更奇怪了:他從頭到尾連嘴都還沒來得及張,哪里來的為難一說呢? 領導二號和祝鳴交情還行,和他說了實話:“小祝啊,系里這一年花了大精力想推你選上首席,現在錯過了競選不說,讓k大那邊的對手選上了,咱們高層那邊不是很愉快?!?/br> 祝鳴盯著他的臉,語氣維持著最后一絲的鎮定:“你覺得這樣的事故,是我自己想要發生的嗎?” 領導二號看他的目光里帶著憐憫,猶豫道,“我們也很痛心,但是在你昏迷的時候……我們這邊同時收到了一些有關你平日作風的舉報郵件?!?/br> 人情世故就是一個巨大的回旋鏢。 首席競選前,明面上各種拉近,學生塞進他的手下,都盼著他以后當上七區首席,帶著研究所和團隊一起飛升。 卻不想一朝昏迷錯過競選,巴結的人跑得那叫一個快,平日里忌憚他才華的,看他態度不爽的人也不再掩飾,新仇舊賬一并都要算明白, 舉報郵件的覆蓋面之廣令他感到驚奇:有“作風長期傲慢猖狂,占用大筆資金破壞高校良性競爭,影響正常學術氛圍”,再到“身體素質堪憂,耽誤學生科研進度,不再適合繼續以教授身份指導學生”。 資金是他靠自己的成果拿下的,學生是當時倒貼著硬要塞進來的,況且他只是腿走不了,又不是腦子也跟著用不了了。 看到最后,祝鳴感到的不是憤怒,而是驚奇。 他仿佛重新認識了這個世界。他以為自己鉆研透了很多東西,最為前衛的理論,最棘手的病例。 但有最重要的那么一樣東西他也始終沒有參透過,那就是人心。 最為嚴謹理性的區,人情世故也很無情。 思緒抽回,祝鳴望著面前的徐大哲,微笑著輕聲開口:“好久不見,徐教授?!?/br> 徐大哲“呵呵”笑了一聲,也不說話,只是對著祝鳴上下打量一番,嘲弄之色毫不掩飾。 身旁是研究院的一位女副教授,大抵也是看不了徐大哲這副態度,主動開口緩和氣氛:“小祝教授,好久不見,你的身體……好些了嗎?” 祝鳴琢磨了一下,算是明白這群人是怎么出現在這里的了。 他當時慫恿祝盈開生日派對的借口是想要“社交”,但他已經提前說了不想相親,于是祝盈便自作主張地幫他邀請了一些研究院的熟人。 只不過祝盈并不知道祝鳴當時在研究院的處境和最終離開的原因,而且在某種意義上,他和這群人確實在一起“工作”過。 于是尷尬無法遏制地在空中蔓延開來。 祝鳴淡淡一笑:“我很好,謝謝關心?!?/br> 女教授嘴巴微張,剛想要說些什么。身旁的徐大哲卻悠悠嘆了口氣:“哎呀,小祝啊,我現在可是真羨慕你?!?/br> 他居高臨下地走到祝鳴的面前,打量著他的腿:“現在直播當了大明星,天天坐著說兩句話就能賺錢,哎呀呀,真是年輕有為,讓我們眼紅得不得了啊?!?/br> 祝鳴倒是對這番陰陽怪氣不太意外。 “我肯定沒有老徐你這么忙碌的?!彼秃蜌鈿獾卮鸬溃骸罢n題進展得怎么樣了,應該已經做了小半年了吧?發表了嗎?” 將課題讓手給徐大哲,按理來說對祝鳴而言是一段屈辱的歷史。徐大哲沒想到他竟然主動揭起,臉色微微一變:“……快了?!?/br> 祝鳴“啊”了一聲,像是真心好奇般關切地問道:“快了?所以這是還沒投刊嗎?” 徐大哲:“……” 祝鳴:“怎么拖了這么久呢?是不想發嗎?” 旁邊的女教授有點沒繃住,端著酒杯,掩面輕咳了一聲。 七區科研院這種天才扎堆卷生卷死的地方,論文最怕的就是被別的課題組提前發表。 不想發?根本不可能,從來都只有那么一種最為簡單,也最為扎心的可能——那就是一直沒有突破性的發現,發不出來有質量的東西罷了。 徐大哲的臉一秒變了八個顏色:“你什么意思?我不是拖,我只是——” 祝鳴茫然地看著他。 “啊,我知道了?!弊xQ恍然大悟,“老徐,你老毛病又犯了吧,是不是太精益求精了?” “你也真是的,病例從我這接手一年多了,東西都是現成的,應該也不難做呀?!?/br> 祝鳴語重心長,一副“我為你好”的語氣:“咱啊,別太自私,可千萬再拖下去了?!?/br> “畢竟你可不像我現在這么清閑啊,你的身上可是有許多責任的?!?/br> 他先是用了徐大哲的原話,又柔聲反問道:“咱總不能耽誤學生的論文和畢業進度吧,對嗎?” 徐大哲被他嗆得說不出來一句完整的話:“你——” 祝鳴這個人,總是可以帶著柔美漂亮的笑,溫柔地吐出最戳人心窩子的話。 明明臉色是病弱蒼白的,明明已經連站都站不起來了,看起來像是處于弱勢的一方,但聊著聊著,一場對話卻總是輕而易舉地被他接過主導權。 徐大哲恨得牙癢癢,卻又無法反駁——他不可能承認論文遲遲不發,是因為接手祝鳴的數據后,發現他設計的實驗復現門檻極高,用的方法聰明但又過于繁復,查了好幾個月的文獻才勉強理清了所需的知識和技巧。 說白了,就是自己能力差了這毛頭小子一截。 他只能鐵青著臉,強行咽下這口氣:“……是這個道理?!?/br> 祝鳴笑眼彎彎:“這就對了嘛?!?/br> 徐大哲繃著臉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旁邊的女教授趕緊咳嗽一聲,緩和了場面:“老徐,今天怎么說也是??偟纳?,咱還是先去說句賀詞,小祝,我們先走了哈?!?/br> 徐大哲冷哼了一聲,板著臉轉頭就走。 祝鳴沖女教授頷首,目送著他們離開。 人聲嘈雜,祝鳴搖著輪椅,先是鎮定且筆直地在人流中移動了一段距離,五秒鐘后才合上眼,嘆了一口氣。 算是一場比較暢快淋漓的反擊。 面上從容,心多少還是有些痛的。 倒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心疼他的病例。 那可是他當時一個個從各區醫院收集而來、精心篩選過的罕見精神體異?;颊卟±?,現如今糟蹋在了這種老頭子手里,遲遲做不出一點有意義的成果。 說沒遺憾過一瞬那肯定是假的。 三區雙胞胎精神體共享案例,五區罕見的精神體分裂案例,六區的先天性精神體缺乏案例……當時在腦海里已經預設好了實驗發展,以及后期可能會用到的治療方案。 可惜沒有親自實施的可能了,不僅僅是沒有實驗條件,而是他自己也沒有事故前那般的心氣了。 手上地搖著輪椅,祝鳴悵然地盯著地毯上蜿蜒的花紋,近乎是漫無目的地在宴會廳前進。 然后他驟然停在了原地—— 身子隨著慣性前傾,祝鳴抬起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