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車頂燈光落進他的眼睛里,雙眸泛著水光,如同水面流動的星點。漂亮的眸子與酒店那晚重疊,濕漉漉的異常勾人。只是,那晚的光線比車內昏暗許多,致使他看不清祈顏的許多神情。 “除了嬌生慣養,還有沒有人說過你喜怒無常?” 面對游澈無厘頭的問話,祈顏不滿辯駁,“我脾氣雖嬌,卻很講道理,說一不二,從沒有誰這樣評價過我?!?/br> “‘喜怒無?!膫€字,用在先生身上倒更合適?!?/br> 游澈被他這副炸毛的樣子逗笑,低下頭,湊過去問:“我又哪里惹到我們小少爺不高興了?” 他的聲音很低,仿佛自帶溫度,鉆進祈顏耳朵里,敲在耳膜上,溫熱酥麻。他的稱呼自然又刻意,迫使被輕喚的人在心尖無數遍回味。 祈顏往后抵住車門,稍稍偏頭,藏住逐漸發燙的臉。趁游澈肩上的手松懈,迅速打開車門溜下去,終止這場對峙。 游澈跟在他身后進門,和衛嘉交代好工作上的事便一個人待在休息室。他需要一些時間,理清雜亂的思緒。 祈顏的心情同樣煩悶,徑直上樓反鎖,一氣呵成,沒注意屁顛屁顛跟上去的多多。 多多被關在門外,掃興下樓,跳進另一個爸爸懷里。 貓薄荷戰術效果顯著,即便現在游澈沒使手段,它也心甘情愿趴游澈懷里,任他撫摸。 與夏林西的開始,一切都進行得順理成章,夏林西對他一眼淪陷,并展開強烈攻勢。他的愛像落入枯草間的零星一點,只需風輕輕一吹,立馬以燎原之勢燃燒開來。 迄今為止,游澈仍然無法判定自己是在哪個瞬間愛上夏林西,亦或者是否愛過。只知道,夏林西是第一個說愛他的人。 夏林西像一只看到游澈就義無反顧跟著走的貓,明顯的偏愛讓游澈跳過了主動感知的階段。而祈顏更像多多,不會主動討好,也不屑對方喜愛與否。 這次不是貓選擇他,而是他先愛上貓。在主動討好方面,毫無經驗可談,搞砸很多事后,他不得不承認,夏林西說的是對的。 到了某種臨界點,病態的占有欲就會失衡,愛也就變成了束縛對方的枷鎖。 他總是不能掌控合適的度,因為害怕搞砸,所以想佯裝大度,極力克制日漸生長的愛意,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只希望祈顏能一直待在身邊。 可是他忘了一件事,祈顏的世界不止有他,他會愛上別人,然后離開。 想到這個可能性,游澈就心如刀絞。與其眼睜睜等著那天到來,不如試一試,況且這么多年,他也沒那么差勁了。 游澈這么想,推翻畏畏縮縮的想法,拿起貓條決心引誘。反正很多時候,已經無意識越過那條黃線,再想回頭,為時已晚。 二樓臥室內,祈顏同樣想了很多,做出一個與游澈截然相反的決定。趁現在還沒愛得太深,及早斬斷,和游澈保持距離。 和所謂的愛情相比,顯然小命更重要。 -------------------- 沒有三角戀,沒有藕斷絲連,只是成長的一段經歷 第37章 難言 正胡思亂想著,一道突兀的手機鈴陡然響起,是陳斌的電話。手機剛貼到耳邊,就傳來陳斌爽朗的笑聲,他的語氣有些激動,告訴祈顏他找到了一份不錯的新工作,讓他有時間到家里吃頓飯。 祈顏很開心,約了個雙方都方便的時間。 登門當天,祈顏像上次一樣買了點水果和小禮品。 陳斌打開門,蹦了幾下,展示恢復的成果,樂呵呵迎祈顏進門。陳果恰好寫完作業,懂事地忙里忙外,幫著招呼。 再見到陳果,祈顏神色有些復雜,他同情對方的遭遇,也不知該如何向陳斌開口。其實在這之前,祈顏也曾多次嘗試和他說,只是每每話到嘴邊就沒了說下去的勇氣。 陳果臉上同樣掛著和祈顏一樣的復雜神情,亮亮的眸光在他身上轉來轉去,充滿求知欲。 “嘗嘗我們老家的茶葉?!标惐鬀]察覺到兩人的異常,給祈顏倒了杯冒熱氣騰騰的茶。 熱水激發出的茶香混在緩緩升騰的白霧里,散進空氣中。祈顏覺得那股淡淡的清香莫名熟悉,礙于當下有點心不在焉,便忘了深究。 他品了一口,十分賞臉地稱贊道:“茶香醇厚,入嘴回甘,好茶?!?/br> 這句夸贊很受用,陳斌高興咧著嘴,有些自豪,言語間又摻了點惋惜,“可惜僅此一罐,以后再也喝不到了?!?/br> “再買就是了,我給你多買幾罐?!逼眍伩聪蚬褡由系牟韫?,驚奇的發現,與自己充當存錢罐的罐子相似。 他起身走近,拿到手上端詳,包裝上的字已褪色模糊,只勉強辨出“青浦”二字。與此同時,聽見陳斌很輕地嘆了口氣,“買不到咯,如今茶山早已被推倒填平,灌滿混凝土,小鎮也再沒人種茶了?!?/br> 祈顏安慰他,說給他買更好更名貴的茶,陳斌拍了拍他的肩,說這是獨屬于青浦鎮人的獨特記憶,是貫穿每個青浦鎮孩子的童年味道。 上次過來,陳斌腰傷不便,不能親自下廚,這次他拿出十足氣勢,信心滿滿地保證,一定讓祈顏體驗一場味蕾的盛宴。 陳斌獨自在廚房忙碌,留祈顏和陳果在客廳面面相覷。兩人沉默了一會兒,陳果賊頭賊腦朝廚房瞥了眼,見陳斌顧不上這邊才移到祈顏身側,神秘兮兮地說:“祈顏哥,我都知道了?!?/br> 祈顏面露不解之色,問他知道什么。 陳果壓低聲音,翻轉手機屏幕給他看,“你和游先生的關系?!?/br> 手機上是婚宴那天,傳得鋪天蓋地的消息。陳果繼續說:“游先生到警局接你那會兒,我還不知道你們的關系。在游先生家碰面后,我搜了之前的新聞,才敢確認?!?/br> 還說這件事陳斌目前還不知道,問祈顏,要不要告訴他。 “先別說,我怕斌哥知道后與我生疏,相處得不如以前自然?!逼眍佌f完,扯了扯嘴角,想問他在游澈那的遭遇,陳果倒先主動開口。 他雙手合十,帶著請求的語氣,“祈顏哥,上次走得急沒來得及說,我想求你別跟我哥說那天的事?!?/br> 祈顏仿佛做了錯事一般,心虛地偏開頭,不敢讓陳果看見眼里流淌的愧疚。此前從未有過任何時刻,像現在這般,因喜歡一個人而感到羞愧。 他想過其中是否存在誤會,可他不敢去問,害怕聽到最不愿聽到的事實。 “你那天……”糾結再三,祈顏還是鼓起勇氣,要問個明白。不巧的是,陳斌恰好端著菜出來,打斷兩人的對話。 飯桌上的三個人,兩個各懷心思,只有陳斌一人注意力全在菜上,期待地問祈顏,“味道怎么樣?” 祈顏自然賞臉,陪他喝了幾杯。 話題從瑣碎的日常生活延伸到工作,再追憶曾經共事的往昔,再聽到付鑫這個名字,祈顏也沒掀起太大波瀾。 聽陳斌說,他連續到公司鬧了幾天,后來不知怎么重傷進了醫院,之后便沒再出現過。 祈顏知道他愿意停止糾纏的原因,卻不知道他被人打的事,只當惡人自有惡人磨,沒太在意。 一頓簡單的晚餐過后,小聚結束,祈顏看了眼時間,和陳斌他們道了別。陳果看出祈顏還有話問自己,拿起手機跟了上去,說要送他走過那段沒有路燈的路口。 陳果打著手機燈,跟在祈顏身后為他照明。狹窄的樓梯間將兩人的腳步放大得異常明顯,祈顏默數著階梯數,也在盤算如何開口。 飯間的那點酒精不至于影響思緒,反而讓腦子愈發清醒,清醒到連逃避的勇氣都沒有。 陳果一直等他開口,從踩下最后一級臺階到走出昏暗的路口,祈顏才深吸了口氣,停下腳步,回頭。 “游先生?!?/br> 措了許久的辭滾到喉間,聽到陳果的叫喊又盡數咽回肚里。他順著陳果手指的方向轉身,游澈已經走到他近前,和上次一樣,來接他回家。 祈顏覺得,月光下的游澈總是最吸引人。少了白天的凌冽的棱角,五官立體的線條都柔和許多,眼里流轉出不常見的繾綣深情,輕易讓人深陷其中。 他看了祈顏幾秒鐘,抬手按住陳果的肩,強行將他的身子轉過去。沒了多余視線,才半擁著祈顏,指尖在他微微泛紅的臉上來回輕撫,小聲問他喝了多少。 祈顏沒好氣地將他推遠,嘴里咕噥著“別碰我”。 以為祈顏因自己的不請自來氣惱,游澈拽住他的手,被推開的距離又縮小回親密無間的范圍,他解釋道:“給你發了很多消息,你沒回。我很擔心,就過來了?!?/br> 祈顏根本沒聽他說什么,看到陳果,對他的惱怒就燒得愈旺。他靠近幾步,祈顏便后退幾步,渾身上下寫滿抵觸。 誰都沒注意到,后邊一只薩摩從主人手里掙脫牽引繩,朝他們跑來。 等他們回過神,薩摩已興沖沖跳到祈顏身上。祈顏沒有站穩,踉蹌著朝后仰倒,好在游澈及時拉住,幫他穩住身形。 血液在酒精的作用下,流淌的速度加快,面龐原本只是微微發熱,短短幾分鐘,胸口就宛如壓著巨石,呼吸也變得急促而艱難,整張臉霎時變得通紅。 他在游澈的攙扶下仰起頭,微張著嘴,說不出別的話,只能竭力呼吸。 察覺到異常,游澈當即將他抱上車,送往醫院。 他想開口安撫,卻和祈顏一樣,發不出聲音,那只無形的手開始擠壓心臟,騰不出手制造痛感,只能強行壓著。 第38章 牽引 游澈熟練扒開他的衣領,再扯出腰帶纏緊雙手,將打結留出半截小尾巴塞到后座的陳果手上,叮囑道:“扯緊,別讓他往身上抓?!?/br> 陳果緊緊拽住那半截腰帶,全程如臨大敵,不敢有絲毫松懈。下車后,游澈背著祈顏往急診室趕時,他依舊兢兢業業扯緊,艱難追著游澈的步伐狂跑。 在酒精的影響下,這次的過敏反應來得更加迅猛,也更為嚴重,紅疹子遍布全身,到醫院時,祈顏的臉已紅腫得變了模樣。 這個驚險的過程于祈顏而言感觸不深,過敏生出的種種不適癥狀填滿他的五感,再分不出多余的精力關注其他。 唯一看到的是游澈rou眼可見的慌亂,放下他時,他的手還在無法抑制地顫抖。 “游先生,你的腿不需要處理嗎?”陳果才從驚慌中緩過神,瞥見游澈腿上滲出的血,心又提到嗓子眼。 鮮血透過素白的布料暈出一塊明顯痕跡,宛如潔白雪地悄然綻放的一朵紅梅。游澈匆匆掠過一眼,并不以為意,心思全留在祈顏身上。 好在送醫及時,祈顏沒有性命之憂。 待胸悶氣短的狀況慢慢轉好,祈顏才后知后覺感知到面部的浮腫,下意識伸手往臉上抓,被游澈強勢按下。 祈顏忙不迭別過臉,不讓人看到他當下這副模樣,喝道:“都不許看,離遠點?!?/br> 陳果站在一旁,想上前查看又因祈顏的話不敢動作,只好遠遠詢問,祈顏背對著他擺擺手,“好多了,不用擔心?!?/br> 衛嘉趕到后,游澈讓他送陳果回家,自己留在醫院陪護。 等人走后,游澈才挪了把椅子坐到床邊,點了點祈顏的肩頭,“沒人了,可以轉過來了嗎?小少爺?!?/br> 祈顏不依,僵著脖子一動不動,嗆道:“你不是人?” “如果不是才能讓你轉過來,那就不是?!彼nD了一會兒,輕描淡寫地說:“我聽到了,在路口僵持時,你罵我禽獸,所以就當我不是人吧?!?/br> 他箍住祈顏的肩膀,強行將他掰過來。小少爺很在意形象,哪能輕易讓別人看到他這紅腫的臉。掰不過對方就順勢躺下,拉起被子蓋過頭頂,甕聲甕氣道:“不是人也不行?!?/br> 話音在空蕩的病房飄了會兒,許久都未聽到應答,床邊那人靜悄悄,沒了下文。 窗外席卷進來的冷風,絲絲縷縷落在搭在被褥外面的手上,減緩那股不適的悶熱感。祈顏在被子里躲了許久,意料之中的強勢拉扯沒有發生,他也慢慢松開揪緊的被角,沉入夢鄉。 其實每次遇到這種突發狀況,祈顏都無比惶恐,尤其是呼吸不暢的時候。那種極度的瀕死感就像一道道催命符,不止一次讓他覺得生命會就此終結。 然而每一次,都是游澈將他拉了回來,他會說讓祈顏安心的話,會為了他的安危不遺余力。 即便到了驚慌的夢里,嗅到那熟悉的淡淡清香也足以使祈顏安心。 游澈漫無目的地盯著藥水掉落,心里跟著默數,大約數到兩百多滴的時候,被子里的呼吸終于變得平穩、綿長。他起身坐到床沿,輕輕將被子扯下,露出那顆毛茸茸的腦袋,從桌上拿起藥膏小心翼翼幫他涂抹。 許是皮膚上冰冰涼的觸覺讓他感到舒適,原本微微皺起的眉頭也慢慢展平,嘴里嘟囔著聽不清的囈語,狀態還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