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9節
于是黑澤陣懶洋洋地睜眼,說:到了?先找個地方吃早飯吧。 比起吃飯,別的事都不用急。 他們到仙臺市的時候青葉祭典已經過去,氣溫也漸漸升高,仙臺從旅游旺季轉淡,晨曦初露的道路上更是沒有幾個人。 清晨帶著微雨,行道樹抖落一地細碎光點。一輛車打南邊從雨色中駛來,停在一個拉面攤前。黑色長發的男人打開車門,伸出手接雨,笑著對車里的銀發男人說了什么,然后往拉面攤走來。 其實老板是要收攤了。 上世紀的經濟泡沫崩潰后,無數人隨著失業潮下崗,他也是其中的一員。在喪失生活來源后,他找到了父親的拉面攤,每天從深夜賣拉面到凌晨,已經在這條街上賣了二十多年。 原本拉面攤不會營業到這個時間,但上一位客人剛走??腿藙倓偸I,大醉一場,跑到拉面攤上來跟他傾訴,老板靜靜地聽客人抱怨,抱怨工作、抱怨生活、抱怨未來,直到客人還在上學的女兒匆匆趕來,跟老板道謝,把客人扶回家了。 父女兩個相互攙扶也相互抱怨著離開,老板搖搖頭,收拾攤子準備離開的時候,就迎來了下一位客人。 從車上下來的男人留著少見的長發,走到攤前,說要一碗拉面。 老板不由自主地看向車里的銀發男人。他確定這個人是醒著的,就問:“只要一碗?” 黑發男人回答:“對,他吃東西很挑,等到家我再給他做?!?/br> 他說完又笑起來,拉面攤的老板也跟著笑了,沒收這個人的錢,說你們是一路開車來的吧,昨天后半夜一直在下雨,從福島來的路可不好走,這碗面就當送你的。 黑發男人坐在了拉面攤的凳子上,說不是福島,比那還要遠一點。 拉面攤的老板一邊做拉面,一邊打量著這兩個輕松悠閑像是在旅游的男人,猜測他們來的方向:“從群馬?” 雖說不是旅游旺季,但這會兒去泡溫泉的人也不少,特別是外地人。 “從東京?!?/br> “啊啊,從東京來啊,我還以為年輕人更喜歡坐新干線呢?!?/br> “那樣確實很方便,但我們是打算旅行的?!?/br> “旅行?”老板把面扔進鍋里,盯著鍋里沸騰的水看了幾秒,確定火候很完美,才抬頭問,“全日本旅行?” 黑發的男人看向了停在路邊的車。 還在車里的銀發男人好像是睡著了,根本沒往這邊看,朝陽從他的一側升起,將那頭銀發照亮,遠看就像是被關在擋風玻璃后的一片星幕。 “唔,”黑發的男人不太確定但語氣輕快地說,“可能是全世界旅行?!?/br> 畢竟琴酒也沒說要去哪。 老板感嘆說真好啊,他年輕的時候也想過環球旅行,但根本沒有實現的機會。 熱騰騰的面被放到了赤井秀一面前,過去也曾因為各種原因沒時間出去旅行,現在終于有了假期的前fbi、現mi6探員只笑了笑,沒有解釋。他跟老板道謝,想到日本人的習慣,要說“我開動了”的時候,有人坐到了他身邊。 老板非常自然地端了另一碗面上來,跟黑澤陣打招呼:“好久不見,黑澤先生?!?/br> 黑澤陣“嗯”了一聲。 赤井秀一眨了眨眼。 他認真地盯著黑澤陣看,直到那個銀發的男人不耐煩地轉過頭來,明知故問“怎么了”的時候,赤井秀一才收回視線,說:“好看?!?/br> 黑澤陣沒理他。 他們兩個在安靜的清晨吃完了面,黑澤陣臨走前跟老板說了兩句,赤井秀一已經回到了車上,看到黑澤陣回來就問:“熟人?” 黑澤陣說不熟,以前來仙臺的時候吃過這個老板的面,僅此而已。 車子緩緩駛向前方。 赤井秀一說,說說唄,那時候的事。 黑澤陣說你不是知道嗎,那年仙臺的任務,你明明也在吧。 赤井秀一認真想了一會兒,攤開一只手,說:“不記得了?!?/br> 黑澤陣看他。 赤井秀一說我真的不記得了,臉上寫著真誠,眼里滿是笑意。 黑澤陣一字一頓地說:“赤井秀一?!?/br> 不記得? 開什么玩笑,真正不記得那次任務具體情形的人是他才對。五年前,他們都還在組織里的時候,“那位先生”曾經下達了暗殺某個政要的任務,任務的具體經手人是朗姆?!扒倬啤辈辉谌蝿盏膱绦腥藛T名單里。 不過他看到任務名單里有萊伊、有波本的時候就知道這事做不成了,果不其然很快他就接到了任務失敗、遇到麻煩的消息。 “那位先生”讓他去處理后續的情況,當時他跟萊伊打了個照面,知道是這小子干的好事,但沒管。他晾著暴跳如雷的朗姆,在深夜的街道上吃了一碗面,才慢悠悠地過去,朗姆還得謝他呢。 他想起那時候萊伊對他說了一句話。 說了什么? 不記得了。 他閉上眼睛繼續裝睡,赤井秀一繼續開車,在光影搖曳的行道樹下往前方開去。 “下次帶我一起吧?!?/br> “什么?” “這是我那時候對你說的話?!?/br> 他們沒在仙臺找到要找的人,又去了白石,往秋田縣走的路上特意繞去了松島。就跟在拉面攤跟老板說的一樣,他們是在旅行,調查的事并不著急,短時間內也不會有太多線索。 至于他們要查的東西……黑澤陣給了赤井秀一一長串清單,說是得罪過我的人,赤井秀一無奈地接過去,發現多半是曾經跟“世界樹”這個組織有關聯的人或者機構。就是那個降谷零去年主要清查的、跟烏丸集團有關的研究組織。 線索就如暴雨洗刷過的地面,幾乎什么痕跡都留不下,在這種情況下要找多年前就銷聲匿跡的東西自然與大海撈針無異。 既然一時半會是找不到了,不如先想想旅游的事吧——起碼赤井先生是這么想的。 赤井秀一來宮城縣是為了拜訪父親的老友,他們在旅行的路上去探望那位老人的時候,才深切地體會到赤井務武到底已經是什么樣的年齡。 老人問“赤井君可還康健”,赤井秀一說,父親很好,身體很好,精神也很好,您可以放心。 不但很好,再過幾年我跟他看起來就是同一個年齡段的人了。 老人又問:他是? 問的是黑澤陣。 穿著淺色風衣的銀發男人沒進來,就靠在窗外的車邊,單手插兜,神色平靜地看著遠方的山與天空,好像能看到很遠很遠的地方。 赤井秀一說,這是我老板,他跟我出差,特地騰出時間來陪我。 老人說那真是個好老板啊。 他們離開老人的家,又去了秋田,去了北海道,接下來離開日本去了芬蘭,再去德國,然后是瑞士、意大利和法國。 這時候已經是第二年的春天,冰雪消融,那輛車開在雪后的街道上,陽光有些耀眼。 因為在雪天迷路,他們錯過了上一個加油站,到這里的時候油箱已經見底。幸好車子穿過落雪的森林,前方的視野豁然開朗;看到不遠處的城市以及路上的車轍印,開車的人才松了口氣。 他可不想跟某人說的一樣在森林里過夜,半夜看到琴酒在森林里稱王稱霸這種驚悚場面見識一次就夠了,不需要第二次。 他們到了里昂,在這里稍微停留了兩個星期,沒能得到想要的線索,倒是花時間看了幾天的雪景;除此之外,他們還遇到了“熟人”。 是在烏丸集團時期的“同事”。黑澤陣完全不記得,赤井秀一也沒什么印象,但對方顯然認識他們,看到他們兩個人的時候露出了震撼的表情,好像在說“你們兩個為什么能活生生地站在一起”。 那人跑了。 赤井秀一攤開手,說看來還是有人的消息比較滯后,我還以為他們都知道我們兩個是一伙的了呢。 黑澤陣說算了吧,萊伊先生,離開組織后你的知名度遠高于我。 知道“琴酒”且還活著的人不是被抓了就是臥底,再者就是讓人在北歐監視他的那些,至于跟“永生之塔”有關的人,就算你掐著他們的脖子問,他們也不會承認自己認識什么琴酒或者【g】先生的。 黑澤陣也不認識什么【g】先生,他不知道,也沒聽說過。 “【g】先生有什么想法?” “閉嘴?!?/br> 他們開始追蹤那個人。 雖然對方不知道“琴酒”的其他身份和無法離開挪威(表面上)的現狀,可如果消息傳出去,還是會有點麻煩的——也只是一點。 考慮到上次回去的時候家里小孩的抱怨,黑澤陣還是決定少給那兩位警察帶去一些麻煩。 他們循著線索追到郊區,又一路追到巴黎,但再見到對方的時候只看到了那個“老朋友”的尸體。 赤井秀一在找到尸體的公寓里翻找,卻只找到了一張寫著“你是誰”的紙條。打印的,沒有指紋,紙還是從死者的筆記本上撕下來的。 他把紙條遞給黑澤陣,說:“看來是找你的?” 黑澤陣隨手把紙團扔進垃圾桶,漫不經心地說:“也未必是找‘我’?!?/br> 他們來的時候做了偽裝,用死者的手機報了警,輕車熟路地離開了這片區域,等到警察來調查的時候,兩個外來人已經沒了蹤影。 赤井秀一本想離開巴黎,去下一個地方,畢竟這里他們都來過不少次,該看的風景早已看盡,要說回憶……也沒什么好的回憶。 但黑澤陣說等等,他還有件事要做。 于是那天晚上他們在車里,聽窗外淅淅瀝瀝的雨,銀發的男人搶了他的煙,跟他說了個很久以前的故事,久到大約是十六年前。 十六年前,關于兩個組織落幕、一段往事剝離,以及另一個故事開始的往事。 關于a.u.r.o的事。 黑澤陣說得很平淡,語氣里也不帶任何感情,好像在講述別人的事,但在座的兩個人都知道那些事的親歷者是他自己。 “后來你去找過嗎?” “找什么,尸體?”黑澤陣反問。 “或許?!?/br> “他們認為維蘭德是個不擇手段的人,就算是死人也能繼續傳遞情報,所以他們把尸體‘物盡其用’后,就徹底燒毀了。哦,他的沒有?!?/br> 說的是南十字。 南十字的尸體還在,這人甚至有個正兒八經的墳墓呢,只是黑澤陣沒有去看過,也完全沒有再見到跟那個人有關的事物的想法。 他從那一年的落幕帶走的唯一一樣東西,就是阿法納西的詩集。 赤井秀一摸了摸下巴,試探著說:“假設我現在開始寫詩……” 黑澤陣面無表情地看他:“你想讓伏特加給你出版,然后成為舉世聞名的大詩人萊伊?” “為什么不?我聽說伏特加跟他的朋友合作開了一家出版社,他們的作品非常暢銷,尤其是你那位兄長的詩集?!背嗑阋贿€買了一本收藏呢,他知道里面有一首是琴酒的,但他完全不打算告訴伏特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