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3節
有人住在這里。 可就算來人走上四樓、穿過掛滿風景畫的回廊, 沿著主人前日留下的痕跡繼續往里走的時候,依舊沒有人來見他。他推開一扇門, 看到灰塵從手電筒的光里飄落, 這里或許是某個人的臥室, 但已經太久沒有人居住, 城堡現如今的主人也沒來得及將其重新打掃。 整個城堡空蕩蕩的,仿佛只有靈魂在這里徘徊低語, 那些不存在的影子在他耳邊輕聲呢喃, 似乎在講述過去的故事。 當,當…… 上方的掛鐘響了六下。 城堡很大, 也很空,來人正走在一段走廊里,從這條走廊的盡頭可以看到窗外的冰海。窗沒關,風從外面吹來,淡藍色的天光將走廊照亮,一對角嘴海雀落在窗邊,聽到人的腳步聲,又急急忙忙飛走了。 來人站在原地停了一會兒。 比起樓下的大廳,這里已經算得上寒風刺骨,冷到再多待幾分鐘就會成為城堡里的冰棍,但跳動的心臟給了他熱量,因為他知道自己要找的人就在附近。 他終于找到了書房。 門沒鎖。 來人在門外站了幾秒鐘,終于還是敲了敲門,但里面沒有回應。于是他推開門,看到拉著窗簾、光線昏暗的書房里,一幅金發女性的畫像掛在正對著門的位置,下面是嵌入墻面的木質書架、放滿文件的書桌和一盞半開的臺燈,角落里被掩蓋在立式書架后面的床,以及一張柔軟寬大的椅子。 那張椅子上睡著一個銀發的男人。 窗外的霧氣被風吹動,偶爾有光從晨霧間流淌進來,落到這個人的身上;長長的銀發垂落在地,比起幾個月前所見的又長了一些。他睡得并不安穩,在睡夢中微微皺眉,興許是做了一場混亂又壓抑的噩夢,可他整個人是很放松的,就在晨曦的城堡里任由風聲肆虐,而陌生人站到了他面前。 來人抬起手中的槍,對準了正在沉睡的人,手指搭在扳機上,卻很久都沒能讓手指跨過那幾毫米的距離。 他握槍的手很穩,只要扣下扳機,就不會出現意外;槍里并非常規的子彈,而是身在美國的雪莉花了兩個月做出的研究成果,她救不了那個人,但可以殺死他。 對阻止應死者回歸塵世的整件事來說,這或許不過是個開始,但于他們的牽絆和命運而言,一切都將結束。 咔嗒。 預料中的終結一切的槍聲并沒有響起,這把槍在經過雪地、經過寒冷的冰川與晨霧時,終于被挪威的氣候染上了色彩,在來人扣下扳機的時候卡了殼。 來人的心情很平靜,沒有懊惱,也沒有慶幸。他檢查了自己的伙伴,準備再開一槍的時候,那把椅子上傳來了聲音。 “如果你剛才殺了我,就能解決很多事?!?/br> 銀發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醒了,向站在門口的人看來。以前他這時候都是會笑的,但現在他神情平靜且厭倦,漫不經心地拾起落在地上的書,又以審視的目光打量著這位不速之客。 他似乎并不擔心自己的安危,只煩惱于自己的睡眠被打斷,因此說話的語氣也算不上友好:“蘇格蘭?!?/br> 來到這座城堡的人正是諸伏景光。 他花了很長時間,離開東京、離開日本,順著可能或者不可能的線索一路找尋,最終在六月底找到了黑澤陣的面前。 直到來到挪威,來到附近的城市,諸伏景光才意識到,黑澤陣根本沒有藏。 離開日本后這個人就在悠閑地游蕩,甚至會去附近的冰川上散步,那座城市的人甚至記得偶爾從街道上路過的銀發男人?;疖囌颈憷甑娜苏f他很好相處,四月份剛從法國探親回來,家里還有個剛出生沒多久的孩子。 彼時諸伏景光就沉默地聽著,店老板看他表情不對,問,你是來找他的嗎? 他說,不是,我跟他不認識。 只是好奇而已,只是認識一個跟他很像的人。但終歸不是同一個人。 黑澤家哪來的親戚,又哪里來的剛出生的孩子,那不會是黑澤。就算真要有什么關系,也只可能是另一個錯誤。要么錯過,要么結束。 他本沒有抱太大希望,來到城堡,卻見到了要找的人。陌生的感覺在心頭不斷涌現,即使看到的是熟悉的面孔,可無論如何都無法將面前的人跟他拼命找尋的人畫上等號。 可現在,諸伏景光看著那個銀發男人,還是輕聲說:“黑澤?!?/br> 他聽到很輕的笑聲。 銀發的男人笑起來,依舊坐在那里,諸伏景光聽不懂這個笑聲的含義,一如他看不透這副軀殼里到底是個怎么樣的靈魂。 像是黑澤陣的人似笑非笑地問他:“你叫我什么?” 諸伏景光已經知道了這個結果,那顆心卻還是有一瞬間停止了跳動。在他面前的人早就不是黑澤陣了,而他來這里的目的……雙方都很清楚,那就是殺死這個人。 “……烏丸先生?!?/br> “那也不是我的名字,不過是用過的身份之一?!便y發的男人懶洋洋地回答,又說你想這么叫我也可以。 他并不在乎這些。 比起浪費時間對話和毫無意義的陳述,他似乎更想結束這場會面,也沒有對著諸伏景光講什么故事的打算。墨綠色的眼睛冷淡地掃過來,面對持槍對這他的諸伏景光,他依舊坐在那把椅子上,從容、放松、平淡地問:“你做好殺我的準備了?” “也就是說,就算殺了這個你,事情也不會結束對吧。沒關系,我會一直殺下去?!敝T伏景光低聲說,沒有等待,也沒有猶豫,就扣下了扳機。 他不想聽了。 這把槍沒有再罷工,子彈從槍膛里射出,但就在諸伏景光開槍的那個瞬間,有風從他背后襲來,他下意識轉身應對,而被打出去的那顆子彈就偏離了軌道,打中了銀發男人的肩膀。 諸伏景光轉身看到的是向他撞來的年輕人,剛進入視線的時候他只覺得熟悉,交手了幾個回合他才意識到這個人是桐野,只是跟他記憶里的桐野相比又有什么不同——不說話,動作狠厲,擅長用短刀,看他的眼神里也充滿了敵意。 “桐野!” 他的喊聲沒能得到回應,忽然從他背后出現的桐野就是沖著殺死他去的,諸伏景光已經對桐野如今的身手做了預估,卻還是在被突如其來的攻擊捅傷。 上個月在巴黎受的傷還沒好全,旅途的一路又免不了遇到麻煩,繼續這樣下去只能漸漸落到下風,諸伏景光咬了咬牙,在桐野再次向他的傷口攻擊的時候不顧一切地將槍準了依舊坐在那里的銀發男人! 桐野果然下意識阻攔,而諸伏景光在這極短的時間里將槍倒轉,抵著桐野的身體開了一槍! 槍聲響起! 子彈毫無疑問地打進了桐野的身體,雖然是用來殺死某個人的特殊子彈,威力卻沒有降低多少,甚至有阻礙行動的作用,桐野雖然能忍受疼痛,卻也無法抵御子彈中神經藥物帶來的作用,他立刻就做了決定——他要跟諸伏景光以命換命! 槍口已經頂在了桐野心臟的位置,他反手砍向了諸伏景光的脖頸,不到一分鐘戰斗就到了最后也是最激烈的部分,諸伏景光手上還沾著桐野的血,他能通過毫無反應的血液顏色判斷桐野是普通人,但既然已經是敵人,他就不會留手。 就在諸伏景光要開槍,桐野要刺穿諸伏景光喉嚨的時候—— 有人到了他們旁邊。 銀發的男人把桐野拉開,刀尖離開了諸伏景光喉嚨,子彈也沒能打中桐野的要害。 下一刻他踩著諸伏景光拿槍的手,放下了被他拎開的桐野,說:“還沒到你死的時候?!?/br> 他穿的衣服是白色,但現在從肩部已經被染成了冰川一樣的藍。淺藍色的血液順著流下來,只是還沒到能殺死他的程度。 像是黑澤陣的男人對上諸伏景光憤怒的眼神,好像沒什么興趣地挪開視線,就在他轉開目光的那一刻,地上的前警察忽然起身去抓他的腿,黑澤陣反應很快地把人踹開,諸伏景光重重地撞上了身后的墻,卻沒放開手里攥著的東西。 差一點,只差一點他就能—— 銀發的男人用膝蓋壓住他的手腕,然后掐住了他的喉嚨,臉上終于有了些許不滿的情緒。黑澤陣看著諸伏景光快要窒息,墨綠色的眼瞳里卻沒有一絲波瀾。 諸伏景光跟他對視,從那雙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即使只是模糊的色塊,他卻好像能看到瀕死的面孔和眼底的……仇恨。 他聽到黑澤陣的聲音:“沒有足夠的覺悟就不要來,那樣只會浪費時間,蘇格蘭?!?/br> 就像他沒有記憶的那段溫馨日子里,黑澤說沒事不要給他打電話,那樣只會浪費時間。 鳥類扇動翅膀的聲音從窗外傳來,還有堅硬的喙啄上玻璃窗的聲音。 咚咚的聲響引起了銀發男人的注意,于是他松開手,看到窗外一只想要進來的灰色的鷹。 是上次那只鷹。 他不再看地上的那個男人,去打開了窗,讓那只鷹落在自己的手臂上。 背后傳來桐野的聲音:“boss,這個人怎么辦?” 過了一會兒,他才冷漠地回答:“殺了?!?/br> …… 諸伏景光失蹤了。 赤井秀一來的路上收到了諸伏景光的郵件,是定時郵件,如果他沒有取消這封定時郵件,那就意味著他出事了。 沒有發給降谷零是因為zero在日本,而諸伏景光就算一直在外面,也能通過新聞媒體判斷出降谷零最近很忙——主要是在清掃叫做世界樹的組織,說到底還是烏丸留下的東西。 赤井秀一站在機場,將諸伏景光發來的郵件從頭到尾讀了一遍。 說是正式的郵件,倒不如說這是一本簡單的日記,里面詳細地列出了這兩個月來諸伏景光去過的地方、確認的線索和得到的情報,一切已經被證實無關的消息都被用線條劃去,用得上的部分被重點標注,而最近的一條記錄就是在挪威。 諸伏景光去了挪威北部的一座城市,并在那里發現了疑似黑澤陣的蹤跡,以及森林里的某個傳說。 據說有個銀發的惡魔住在森林里,夜晚游蕩的人會被他取走靈魂。這種傳說當然不可能被當真,但諸伏景光決定前往森林,并將這封已經修改了無數次的定時郵件放在了郵箱里,跟往常一樣期待又不期待它的發出。 這次赤井秀一收到了。 他先將郵件轉給了降谷零,相信降谷零無論多忙也會有時間來看這封郵件,然后站在機場的欄桿外,看向遠處的城市。 如果諸伏景光找到的地方是對的——那他們其實并不遠。 赤井秀一格陵蘭一路來這里,也將維蘭德的城堡的大致范圍圈定,諸伏景光在郵件里提到的那座城市也是他的調查目標之一。 他唯一不能肯定的是蘇格蘭在那里遇到了什么,是琴酒,是烏丸,還是其它人或者意外? 只有到了才會明白。 6月28日,赤井秀一站在那座城市外的雪山上,眺望遠處的森林,雖然什么都看不到,但他知道在那座森林里有一座城堡。 他在尋找的也是一座城堡。 但諸伏景光一直沒有新的消息傳來,在這種情況下,赤井秀一也不敢斷言這是否就是屬于維蘭德的、數次出現在那本相冊里的城堡。 自從找到那座城堡的位置,他一直在耐心地等待,想要等到熟悉的身影出現,卻一無所獲,就好像那是一座沒有人居住的空建筑。 不過他等來了降谷零和伏特加。 這天上午降谷零抱著兩只貓,匆匆下了飛機,差點沒認出喬裝了的赤井秀一。他來得太急,沒穿厚點的衣服,在飛機上又一直在想hiro和黑澤的事,被風一吹才想起這里的溫度。 他就要快步離開,赤井秀一把他拉住,給他披了件外衣。 降谷零停下腳步,懷里的大貓萊伊眼疾爪快地撓了人類萊伊一爪子,他這才反應過來眼前的是個熟人。 但,赤井秀一,你…… 伏特加摘下墨鏡看了看眼前的白毛,戴上墨鏡,又摘下墨鏡,最后問:“萊伊,你在搞什么?” 戴著白毛假發的赤井秀一情緒穩定地回答:“回憶過去,睹我自己思人?!?/br> 他們沒有急著調查,而是先去了赤井秀一所在的旅店。 到今天為止,諸伏景光已經失蹤了四天,赤井秀一也是昨天才找到那座城堡的具體位置,一個人進去的結果諸伏景光已經向他們揭示,貿然行動并不是什么好是,于是他先等到了同伴。 至于巧妙借助當地警察或者調查團的力量,赤井秀一并非沒有想過,事實上那本來應該是調查的首選,但諸伏景光在郵件里特地寫了不要相信警察,而且赤井秀一他用的是假身份,真要往上調查可能會引起敵人的注意,再者這種邊緣的小城市里警察也不一定可靠……赤井秀一也習慣了被任務當地警察敵視的情況,主要是某位公安先生的功勞,所以他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那個選項。 幾個人進了旅店房間的門,降谷零先扯下了赤井秀一的假發,他看著就覺得惱火,就好像已經確定黑澤陣死亡一樣,雖然這件事幾乎已經沒有懸念。 兩只大貓扯著假發玩,在銀白的假發里打滾,赤井秀一無奈地笑笑,摸摸貓,拿出了城市的地圖。 這座城市一側就是冰海和森林,赤井秀一在十幾公里外的森林里畫了個圈,說這里應該就是諸伏景光失蹤的地方,那座城堡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