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3節
他剛才就在想烏丸怎么沒跑。事情發展到了這個地步, 烏丸的智商再低也能看出來自己是去殺他的了, 有必要見面是一回事,什么準備都不做就等黑澤陣過去, 這對烏丸來說是不可能的事吧。 黑澤陣看著水谷,水谷說先生一直在等您,我只負責帶您過去。 “呵。帶路吧?!?/br> 黑澤陣說完,就徑直往前走。 其實他也不需要水谷帶路,這座別墅內部的結構他清楚得很——這里跟烏丸蓮耶在洛杉磯海岸山麓的那座別墅一模一樣,每次那位先生叫他過去,都是在同一個房間,同一個位置,黑澤陣閉著眼睛都能走到烏丸在的房間門口。 里面的空氣讓人作嘔,該死的老東西本來就要死了,還要在這個世界上茍延殘喘。 他走到了一扇門前。 這扇門緊緊閉著,被推開的時候擦過地毯,發出很輕的聲音,里面光線較暗,很淡的熏香味從房間的深處傳來。 寬大的椅子上坐著一位年輕人,起碼看起來年輕,名為五十嵐的年輕老師正拿著一份英語試卷,露出了苦惱的表情。 他姿態放松,就好像只是在等待一位很平常的客人;意識到門被推開的時候,他抬頭看來,看到黑澤陣就露出了溫柔的笑容。 五十嵐放下那張帝丹中學二年級b班的試卷,對黑澤陣說:“你來啦,黑澤同學?!?/br> 上個星期他們也是這么打招呼的。 亞莉克希亞直覺哪里不對,她見到的外祖父從來沒有露出過這樣的表情,但她想拉住黑澤陣的時候,那個銀發的男人已經抬腿往里走了。 一叢明亮的銀色從她眼前飄過,也從她手心里滑走,黑澤陣徑直走到年輕的boss面前,從五十嵐手里搶過那張試卷,看到上面寫的還是他的名字。 “黑澤陣”的名字。 他不滿地瞇起眼。黑澤陣記得自己就沒考過試,開學的摸底考試被他翹了,但這張試卷上卻寫滿了他的字跡,不多不少考了個滿分。 黑澤陣抬手把那張試卷撕了,扔到五十嵐的桌子上,才問:“這是什么?” 年輕的boss笑起來,合攏十指,將手撐在桌子上,慢悠悠地說:“學生缺勤率達到一定程度是會扣班級分的,沒辦法,我只能替你把考試替做了,跟校長說你生病在家做的?!?/br> 他的語氣里還有點埋怨,怎么想都是在說被校長罵的事,當老師遇到這種情況在所難免,幾個小時前他把鑰匙和手機忘在商場里的時候是真的想過要不然把學校給炸了吧。 反正他用五十嵐的身份繼續當老師就是圖個新鮮,只要想走他隨時都能走,而且不會被其他人察覺到問題——身份沒暴露的前提下。 現在可不一樣啦。 年輕的boss把被撕碎的試卷掃到桌子下,收起了那副老師的表情,困擾地說:“你的朋友們就快找到這里來了,我該拿他們怎么辦?” “不殺了嗎?”黑澤陣冷冷地反問。 “我怎么會跟那個我一樣,現在的我還是個和平主義者?!蹦贻p的boss擺擺手,好像他真的是好人,外面那些也不是他讓人干掉的。 黑澤陣就看著他演,單手插在口袋里,直到水谷給他們一人倒了一杯茶,亞莉克希亞走到了黑澤陣身后兩步的位置。 年輕的boss看到她,說:“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阿莉婭?!?/br> “外祖父?!眮喞蚩讼喌椭^,說話的聲音也很低。 她過去的人生,包括有記憶的部分和沒有記憶的部分,都沒能逃出這個人的羽翼,哪怕外祖父回到了她從未見過的年輕時候,她跟這個人見面時候的緊張和不安也不會減弱半分。 年輕的boss端起茶杯,用手指敲了敲杯子的邊緣,漫不經心地說:“你應該帶他逃走的,我可以原諒你一次,也可以原諒你第二次,只要你能逃出去,這次我就放你自由?!?/br> 他看著亞莉克希亞,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又說:“但他不會,因為他要來殺我?!?/br> 話語堪稱直白,亞莉克希亞一時間沒想到應該怎么回答,到底是詢問黑澤先生還是問外祖父……又或者她確實不應該出現在這里。 接話的是黑澤陣:“行了,你去那邊坐著?!?/br> 他對亞莉克希亞說話,年輕的boss也沒有反對,水谷將亞莉克希亞的茶杯放在了沙發旁的茶幾上,于是亞莉克希亞遲疑了片刻,就坐到了那邊。 她很清楚自己今天的身份和定位,以她的能力幫助任何人都會拖后腿,所以黑澤先生也好外祖父也好都沒有在意她在場的事,她只是個旁觀者……這么想著,她看向水谷,水谷向她搖搖頭,說,別插手與你我無關的事,亞莉克希亞小姐。 房間里的溫度似乎變得更高,甚至到了有點熱的程度,黑澤陣微微皺眉,一字一頓地念出了眼前這個人的名字:“烏丸蓮耶?!?/br> 年輕的boss攤開手,無奈地說:“別這么有敵意,gin,到現在這個時候你也知道了吧,我從一開始就是不希望你死的?!?/br> 黑澤陣嗤笑一聲。 他完全沒被這個人打動的任何可能,反問:“你說的一開始,是從什么時候開始?” “你知道我不是未來的我?!?/br> 年輕的boss想了想,還是就這個問題再強調了一次,才說:“他快要死了,需要你的身體,但當實驗完成的時候,你的身體已經到了無法接受實驗的地步,所以他才會讓你吃下未完成的aptx4869?!?/br> 從成年人到幼年,或者從少年體型回歸到成年人的時候,身體的細胞經過了重組,這種變化足以抵消琴酒在過去的二十年里受過的無數次實驗帶來的失敗后果。 ……就算黑澤陣的身體現在是瀕臨失控的狀態也是一樣,在成年人和少年間切換幾次,就能將實驗帶來的隱患徹底消除,至于這種變化帶來的新的問題,烏丸蓮耶也想過解決的辦法。 歸根結底,要不是因為沒有選擇,烏丸蓮耶也不會用他。 黑澤陣嘲諷地翹了翹嘴角:“所以那時候我應該死,不然就不會有這些事?!?/br> 年輕的boss端起茶杯,卻完全沒有喝茶的意思,他看著黑澤陣,看了好一會兒,才輕快地說:“怎么會?我說了我不是他,而且我也很喜歡你。我從一開始就在想在怎么讓你活下來的事,畢竟要換身體,也不是非你的不可?!?/br> 他打量著黑澤陣,怎么看怎么滿意,但接下來他嘆了口氣,將茶杯放了回去。 “其實不用那么麻煩,未來的我在臨死前已經找到了合適的方式,只是需要從嬰兒開始對其施加影響才能讓他們的身體到能承載另一份思維和記憶的程度,他已經沒有時間了,才要在你身上下賭注。你看,他也是不希望你死的?!?/br> 只要琴酒沒死,不管是變小還是跟貝爾摩德一樣不會繼續生長,哪怕除了副作用外沒有任何變化,那位先生都有機會接續自己的性命;如果死了,那解決掉從不聽話且在他死后必定會反水的刀,也合那位先生的意,不管怎么樣他都不虧。 至于為什么要時隔一年才動手,一方面是因為當時那位先生確實要死了,死前也做了完善的安排,琴酒不過是他在天平上加的最后一道保險;而另一方面,也是要讓所有人都以為“那位先生”死了,所有的一切都塵埃落定后,沒有人會懷疑一個死人。 年輕的boss隨隨便便地說著年老自己的計劃,從多年前的布置到未來的發展都輕飄飄地說出口,仿佛他根本不在乎這些。 最后他嫌棄地說:“未來的我太老了,他的很多看法我都不贊同,但有一點我覺得很對:撿到你是我這一生中最幸運的事?!?/br> “因為我能給他續命吧?!焙跐申囂Я颂а?,冷淡地說。 “當然,那也是一方面的原因。在他看不到希望的時候,你出現在了他的面前,而且就像當年的‘fafnir’一樣,從一開始就是實驗的完成品……聽說你是【a】的孩子,所以你其實是【a】的實驗品?還是他準備用來更換的身體?” 這不是個好的話題。 提到維蘭德的時候,周圍的空氣明顯冷了下來,縱然在這位年輕的boss看來,忽然跳出來的【a】先生跟他的gin實質上應該是更冷漠一些的關系,但既然gin表現出了不想談這件事的態度,他也就把這個話題輕輕略了過去。 未來的我果然是輸得徹底,年輕的boss想,你心愛的刀一直惦記著最初的主人。 他慢悠悠地說:“當然,其實你的來歷并不重要,未來的我也是這么想的。只是當時他沒能復原另一部分的研究,把你當做了新的樣本,等他發現你也無法復制的時候,已經晚了?!?/br> 他的語氣里頗有點幸災樂禍的意思。他有未來的自己的記憶,但那份記憶實在是太漫長了,所以他直接看了當初的研究記錄。 在核心資料被銷毀后,“奧丁計劃”的復原研究就變成了一件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事,特別是“a”——“alfheim”這一部分的研究,是一切實驗的基礎,原本完成度最高的部分。因為本身就已經是完成狀態,未來的烏丸也沒有讓人著重研究,等到核心資料丟失……這也成為了最難復原的部分。 這部分的研究與印刻(刻錄思維)的素材(人類)本身有關,具體說來就是將未來的身體改造成能接受實驗的程度。如果沒有這項過程,即使從人群里篩選出能進行印刻實驗的人,重新獲得的生命也只有三五年的保質期。但“琴酒”是不同的,他的身體原本就無限接近“alfheim”的完成狀態……就跟當初“奧丁計劃”唯一的那個成功的實驗體一樣。 未來的烏丸曾經拿到了通往下一個百年的邀請函,被當做亞莉克希亞的兒子抓住的少年有著完整的實驗適應性,他身上沒有被做過實驗的痕跡,卻受到那些物質的牽引,未來的他不知道其中的緣由,但這并不影響那份如獲至寶的心情。 所以,就算沒有亞莉克希亞,烏丸蓮耶多半也會留下琴酒;只是沒有特地去進行dna檢定和血液檢測,他不一定能很快發覺當年那個銀發少年身上的秘密。 他對琴酒縱容且審視,活一百年怎么夠呢,他想要活得更久。繼續在琴酒身上做實驗的結果就是連自己的壽命一同耗盡,等到轉移思維和記憶的研究完成的時候,唯一能真正印刻記憶、剩余的壽命也不會減少的琴酒,也因為長期的測試實驗無法接受印刻過程了。烏丸蓮耶親手葬送了上一個自己,卻為下一個自己開啟了這扇通往永生的大門。 “實驗已經完成了,我沒有跟你敵對的必要?!蹦贻p的boss向門口的方向招了招手。 門被偷偷推開,那個金發的小女孩從那邊探出頭來,看到五十嵐向她招手,就放下一直抱著的醫藥箱,蹦蹦跳跳地跑了過來。 她的裙子上還沾著一點血,她用手攥著裙角把那部分藏了起來,跑到五十嵐面前,歡呼雀躍地說:“我做完啦!” 這是個真正的小女孩。 年輕的boss摸了摸她的腦袋,夸獎她說做得好,諾維雅(novia);然后又向黑澤陣介紹,說這是實驗最后階段的成果。 他把小女孩放到黑澤陣面前,說:“她叫諾維雅,莎朗的克隆人。如你所見,從出生開始就接受了實驗調整,是‘跟你一樣的人’。我們已經掌握了完整的技術,不需要大規模篩選、也不會觸動某些人敏感的神經,就能獲得永恒的生命。當然,也沒有一定要用你的身體的必要了?!?/br> 小女孩大概只有三四歲的年紀,考慮到實驗環境能讓他們長得更快,她的實際年齡可能更小。 她看著眼前的銀發大哥哥,向黑澤陣張開手臂,黑澤陣面無表情地躲開,臉上仿佛寫著烏丸你是打算變成小女孩嗎。 年輕的boss察覺到了他的想法,說不是她,諾維雅只是我的后代,既然未來的我給了她名字,那她就不會成為“我”的身體。 他抬起手,又放下,解釋說:“未來的我的計劃是奪走你的身體,再慢慢培養新的素體。但從醒來開始,我就在做準備,畢竟我不想讓你死——你知道的,我一直在看著你?!?/br> 年輕的boss說到最后這句話的時候,非常坦然且愉快地笑了一下。 雖然不是一直在看,但“黑澤陣”在哪里、大致有什么樣的經歷,他都很清楚。ani結社的事,組織覆滅的事,永生之塔的事——事后他幫忙報仇了,還有黑澤陣失蹤后、他終于再也無法袖手旁觀,將這個人圈到自己的視線范圍內的事。 站在他對面的銀發男人依舊沒什么反應,但到現在都沒動手已經超出了年輕boss的預期。 坐在椅子上的年輕人攤開手,說:“這一年以來我都在做準備,也為我自己制造了新的身體,所以就像我最開始說的,別那么有敵意——gin,你是‘我’最喜歡的孩子?!?/br> 黑澤陣聽他說到這里,覺得自己的耐心已經到了極限,烏丸的可能也是。 他伸出手,隔著桌子攥住了五十嵐的衣領,慢慢地說:“你說得很好,但如果是這樣,你根本沒有接觸我的必要?!?/br> 技術都成熟了,都能直接制造用來換身體的人偶了,還來找他做什么? 說這些話不過是為了讓他放松警惕,要是那幾個正在找來這邊的人在場,他們估計已經開始笑了。因為年輕的boss不像是年老的自己那么謹慎、從容,百年的時間給他的不只是經驗,還有一份真正的犯罪者的思維——當他放棄未來的自己制定好的計劃、自以為能有更好結果的時候,他就已經走在了失敗的路上。 年輕的boss依舊在笑,說話的語氣也很溫柔:“這是另一回事,但我們確實沒有敵對的必要,不是嗎,我的孩子?” 黑澤陣哼了一聲:“你就這么自信我殺死你后,找不到你下一次復活的地點?” “我對我藏東西的地點還是有自信的?!蹦贻p的boss回答。 他當然提前做好了復活的準備,不然他敢出現在這里嗎? 琴酒肯定想殺他,這都是未來的自己留下的債啊,這種事…… 年輕的boss還被攥著衣領,卻對此完全無所謂,轉頭看向坐在一旁的沙發上、始終擔心地看著這邊的亞莉克希亞。 他用抱怨的語氣對亞莉克希亞說:“阿莉婭,你來說說,我跟他明明是一樣的,獲得了自由意志的人造物當然是人,我不會奪走他的意識,為什么他總覺得我要殺他呢?” 一直安安靜靜地做個旁觀者的亞莉克希亞沒想到外祖父忽然將話題拋到自己手上,她怔了一下,沒聽懂外祖父想問什么。 你們……你……黑澤先生想殺你不是人盡皆知的事嗎?就你做的那些事,他殺你還需要理由? 當然,她沒有把這些話直接說出口,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了更委婉的說法:“我……不太清楚您的意思?!?/br> 年輕的boss有些困惑,但很快就為亞莉克希亞的委婉找到了解釋。他嘆了口氣,說:“水谷剛才講故事的時候沒說嗎?阿莉婭,我從未欺騙過你們,我確實是你們的外祖父——在用烏丸這個名字前,‘fafnir’才是我的名字?!?/br> 從百年前的實驗室里走出的人造人、與塞爾希奧·林合謀終止了實驗的合作者、那片早已無人知曉的廢墟里的……漏網之魚。 他當然知道自己的組織樣本放在哪里,也知道自己的尸體在哪里,他收集了最后的樣本,保存了太久,在上個世紀的下半場鐘聲敲響的時候,開始重新回到了實驗的道路上。 亞莉克希亞和莎朗是他寵愛的孩子的后代。 五十嵐兄弟也是——是從一開始就被確定為犧牲品,他也從未特地關注過成長的那些。 …… “五十嵐寬太,還是……五十嵐遙斗?” 新·東京塔頂層的觀景臺上,欄桿外就是飛鳥與流云的清晨,諸伏景光平穩地舉著槍,對準了站在他對面的年輕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