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節
已經八年、有八年沒有跟兄長這樣面對面地見過了,現在哥哥變得更成熟了,他卻變得更小了,就像他還在讀高中的時候一樣——那時候哥哥剛畢業,成為警察,兄弟兩個很少見面,感情卻依舊深厚。 諸伏高明意識到諸伏景光一直在看他,就把刻意避開的視線放回來,跟諸伏景光對視。 看得出來這個男人正在考慮某些事,而且他一向是個考慮周到的人。 而且,以那張跟失去蹤跡多年的弟弟幾乎完全一樣的臉,他也猜到了眼前少年的身份,那就是—— “??!你是那個黑澤同學(諸伏景光)!就是那個……傳說中的網球天才、全東京網球部的「影子部長」對吧!”一個高中生認出了他,表情瞬間就變得激動起來,還擔心地問他的腿有沒有事。 諸伏景光:“……” 諸伏高明:“……” 他認為他應該不至于認錯,畢竟他家里沒有跟景光長相相似的親戚,更不用說像到這種程度的了;他看到的不是成年景光,而是高中生模樣的少年,這個也很好理解,比如說剛才在那里跟他打招呼的工藤前段時間來的時候還是個小學生,這種情況諸伏高明已經接受了。 但“很有名的網球天才”、“好像在高中生里很活躍的少年”這點,好像還是有點哪里不對…… 他看著諸伏景光。 諸伏景光張了張嘴,一邊是哥哥,一邊是好像很崇拜他的小孩,他現在應該說什么呢?其實我是一名剛剛結束臥底工作的警察,只是看起來像高中生而已,實質上我身體雖然變小,頭腦還是跟以前一樣靈活…… 他艱難地說:“對,是我,我就是那個黑澤……景光。我的腿沒事,再過兩個月就能好了,不會影響活動?!?/br> 黑澤景光。諸伏景光平時并不介意任何人這么稱呼自己,這是他用了接近四年的名字,他曾經真真切切地用這個名字上學,跟其他“同齡人”交際,并認為這就是自己的名字。即使找回了記憶,他也沒有將這個身份注銷,他依舊可以在自己的名字上冠以黑澤的姓氏。 但不應該是在他跟多年沒見的哥哥久別重逢的時候忽然來這么一句自我介紹,就算他哥再聰明,也不免會多想一些東西的吧?! 另外一個跟著服部平次來的高中生也激動起來:“原來是你??!我國中時是網球部的,當時還跟你比過賽,結果完全不是你的對手——哈哈,那時候我可是國三,你國一,雖然你可能已經忘了……” 諸伏景光確實不記得,他在第二個初中時代跟不少人打過網球,不可能每個人都記得,而且他一點印象都沒有,只能說明這個同學的水平應該是真的很菜。嗯,記不住的理由沒必要說出來。 他剛想道歉,就聽到黑澤陣說:“是十月份的交流賽,你來自泉北中,叫做宇佐美對吧?” 那個學生驚喜地說:“你記得呀?你是黑澤同學的弟弟吧?我記得你也很會打網球……” “去看過那場比賽?!焙跐申囨偠ǖ卣f,并順便打斷了自己的人物介紹。他現在不需要任何人物介紹,謝謝。 諸伏景光拽了拽黑澤陣的衣服:你當時不是說沒空去嗎?我想起來了,那時候你跟我說你在法國沒時間回來。 黑澤陣:…… 黑澤陣沒理他。 諸伏高明就在這個時候說話了:“看來這位……黑澤君很有名,是我孤陋寡聞了?!?/br> 諸伏景光:“………………” 高中生看到諸伏景光沉默,還以為是他不好意思說,就熱心地向諸伏高明介紹,說這是真行寺中學的網球部長,從國中一年級開始就打遍天下無敵手,一度統治了東京乃至全日本的國中網球界,從未有過敗績,直到他升入高中,因為網球對他來說太簡單了,就暫時退出了網球部,等待有追上他背影的人來挑戰他…… 諸伏景光:? 前半段確實是真的,后半段聽起來怎么哪里不對勁?他沒繼續加入網球部只是因為轉學,又恢復了記憶……而且他根本沒說過那種話吧?! “而且我聽說前段時間有位網球界的黑馬王子跟他雨夜在東京塔下約戰,結果黑澤同學(諸伏景光)贏了,兩人卻被墜落的鋼筋砸中,黑澤同學的腿出現了一些意外,暫時沒法活動。跟他約戰東京塔的是個金發的外國人,黑澤同學深深感受到國內網球整體水平的低下,決定指點整個東京的網球部,幫他們重新制定訓練計劃,從此他成為了東京網球部的「影子部長」?!?/br> 諸伏景光:?? 他是應那群小孩的請求幫他們重新制定了訓練計劃,但他只給了夏目???而且夏目手里的網球部還有不少是他當部長時期就有的熟人,他了解那群人,才能放心地制定計劃,也就是把原來的訓練計劃隨便改了改而已??? 他緩緩看向那個學生,對方收到他鼓勵的目光,繼續說:“我還聽說,黑澤同學為了磨練自己,經常一個人拿著網球拍在深夜的古橋町夜巡,給予犯罪份子正義的制裁,被稱為假面騎士sh……哎?哎?叫我嗎?” 高中生還沒說完,就聽到背后有人在叫他,原來是合宿的老師找不到他們的人,來到山下,發現他們竟然被卷進了案件。老師雖然已經習慣了,卻還是無奈嘆氣,現在已經快要到晚飯時間了,她來把學生們都找回去。 她還看到了另外幾個學生,說大阪那邊來的老師估計待會也要找人了,建議他們先回去,然后就聽到工藤新一和服部平次異口同聲地說: “老師!我正在調查案件……” “沒事的沒事的,我在查案啦,我們老師會理解的!” 老師:…… 習慣了,習慣了,哎,習慣就好,偵探就是這樣的,更何況是兩個經常被放在一起比較的偵探。 那邊的老師和同學們正在就“什么時候回去”的問題討價還價,這邊的諸伏景光和諸伏高明面面相覷,黑澤陣就倚在旁邊的樹上,假裝自己只是一個銀色的小蘑菇。嗯,他就是負責推輪椅和帶貓的護工而已。 兩只小貓扒拉蘑菇中…… 長野的風靜悄悄的,就連樹葉都沒有一絲搖晃,諸伏家兄弟兩個一個站著一個坐著,誰都沒有開口說話,好像一幅靜止的畫。 負責做記錄的年輕小警察來找諸伏高明,看到這兩個人正在對話,就在旁邊等了等;可諸伏景光原本要說的話早就咽了回去,他甚至都忘了自己剛才想說什么,只剩下難以平復的、自己都說不清楚的情緒在心頭激蕩。 諸伏景光想,總不能就呆在這里什么都不說吧。 “你好,諸伏警官?!?/br> 他以為自己說出來的話會磕磕絆絆,又或者根本說不出來,可實際上他的聲音很穩,說的話也很流暢,就像他多年來做臥底工作時候那樣,無論什么時刻都不會露出破綻。 于是諸伏高明也跟他打招呼,兩個人都很平靜,就好像完全不認識彼此,在午后的郊區街道上遇見,彼此陌生,然后擦肩而過,不在對方的生命里留下此刻的任何一分痕跡。 但他終歸已經不是臥底,組織也從這片土地的歷史上抹去,這段時間他親手將那些資料上的名字一個個劃去,找不到的就拿自己做誘餌,反正只要是對長生不老有些期待的、對公安憎恨的、對組織的boss波本先生還有些期望的,他都可以利用,都能找到致命的破綻。 他曾經身處那片黑暗,也對那些人足夠了解。 現在那些名字已經所剩無幾,他的身邊縱然還有些許危險,不能將自己和哥哥的關系直接公之于眾,可只是在這里見面,哥哥不會介意,而且——而且他真的已經等了太久太久,久到他每次都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在夢里見過哥哥了,然后發現那確實只是在夢里。 “去年也來長野參加過比賽,完全沒遇到什么意外,那時候還有同學跟我說長野的治安比東京好很多呢?!?/br> “……” “那我就不打擾了,諸伏警官還要調查案件,再拖下去就來不及回家吃晚飯了?!?/br> 他從容跟兄長告別,就像仍在臥底時期想過的、執行任務期間意外遇到兄長該怎么做,當然現在已經不是那種時候了,他會回家等兄長,兄長也知道他有話要說,今晚——再等幾個小時,總能見到、總能把這八年來的一切都說清楚的。 已經等了太久,根本不差這點時間,諸伏景光比任何人都清楚。 所以。 所以—— 在諸伏高明從輪椅旁路過的那一瞬間,諸伏景光忽然抓住了兄長的衣服,輕聲說:“哥?!?/br> 聲音很輕,就像一縷剛從林間穿過的風。 他低著頭,霧藍色的眼睛盯著諸伏高明的鞋子,正要離開的那個人也停下了腳步。 諸伏高明抬起另一只手,放在弟弟頭頂,說:“待會回家吃飯?!?/br> 聲音沉甸甸的。 眼前的景象變得模糊,諸伏景光過了好幾秒才意識到順著自己臉頰往下滑的眼淚,他伸出手臂想要把那些晶亮的、本不該屬于成年人的淚水抹去,眼淚卻越來越多,直到把整個衣袖浸透。 他的肩膀在顫抖。 他以為自己不會連這點時間都等不了——他本以為是這樣的,他都已經三十歲了,可他在有些人面前又總會像個沒長大的孩子。 諸伏景光抬起頭來,看著諸伏高明,重新說了一遍:“哥……” 跟小時候幾乎一模一樣的弟弟就在眼前,諸伏高明頓了頓,還是搓了搓諸伏景光的頭發,說:“我認出你了,景光?!?/br> 第一眼就認出來了。雖然不清楚弟弟為什么會以這樣的姿態出現在長野,又為什么要來找他,可他弟弟來找他了,而且好像在過去的幾年里過得……很輕松?跟諸伏高明曾知道的那個再也無法挽回的結局不同,這已經是一件完全在他預料之外的好事。 諸伏景光再也忍不住,撲進兄長的懷里大哭了起來。 他哭得撕心裂肺,好像剛從一段遙遠而漫長的黑暗旅途中掙扎出來,找回到了溫暖的家,看到一直沒關上過的門,溫暖的燈光從那扇門里溢出來。 黑澤陣就站在不遠處看著,把手插在衣服的口袋里,一言不發。畢竟是諸伏家兄弟的事,跟他有什么關系,他只是答應了諸伏景光來這里見面,沒打算插入到他們的家庭里。 銀發少年靠在樹上,本想給這個場景拍張照片,卻又覺得簡單的色彩和平面的留影其實記錄不下多少東西,又把手機給放下了。 他的手機里只有幾張照片。他的記憶能記住更多的東西。 黑澤陣就這么看著,看著他家小孩在那里哭,反正是找到了能回去的地方,人的靈魂有最柔軟最脆弱的時候也是理所應當。反正想哭就哭,又不是到了連這種資格都沒有的時候。 “那個,他們……” 旁邊做記錄的年輕警察想說什么很久了,他也不好意思去打擾,但尸體那邊的大和警部好像有什么新的發現,讓他來叫人,這都快十分鐘過去了,年輕警察顯得有點為難。 黑澤陣看了他一眼,平淡地解釋:“家人見個面而已?!?/br> 反正諸伏景光也沒打算繼續保密多久,剛才沒直說只是因為組織還有些人在逃吧——雖然沒有看過公安的資料,但黑澤陣對目前的抓捕進度還是有數的,組織里哪些人跟兔子一樣喜歡挖洞,還有哪些人跟老鼠一樣能藏,他都一清二楚。 年輕警察恍然大悟:“原來是諸伏警部的兒子啊,那沒事……嗯嗯嗯嗯嗯?諸伏警部有兒子了嗎?!還這么大了……好像也確實有可能……” 諸伏警部今年三十六歲,那個少年看起來是十五六歲的樣子,這么一說那確實有可能是諸伏警部的兒子??! 年輕的警察成功地說服了自己! 他又好奇地問:“那請問你跟那邊的黑澤君是……” 沒等黑澤陣解釋,剛過來的另一個警察就把年輕警察的話打斷了,他借口談工作把人拉走,低聲說:“哎,你別問這個,我剛才聽那幾個小孩說了,他們兩個是同母異父的兄弟?!?/br> 年輕的警察:“???” 完全聽清楚了的黑澤陣:“………………” 蘇格蘭和琴酒的父親都找到了,這不好笑。貝爾摩德,這就是你想要的結果嗎? 他忍無可忍,說了一句:“他們兩個是兄弟,不是父子?!?/br> 年輕的小警察這才意識到自己跑偏,趕緊道歉,然后猛然想起諸伏警部的父母好像二十多年前就死了。 “……” 忽然變成靈異事件了! 另一邊,諸伏景光把眼淚擦干凈,笑著說他好久沒哭過了,本來不想這么丟人的。 諸伏高明說長久之別,能回來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他沒問諸伏景光這幾年發生了什么,現在也不是問的時候,兄弟兩個相對沉默了好一會兒,諸伏景光又笑起來,說:“哥,我回來了?!?/br> 諸伏高明也笑了笑,說:“歡迎回家?!?/br> 他看向站在不遠處樹蔭下的銀發少年,明明是十三四歲的年紀,還抱著兩只活蹦亂跳的小貓,本應是毫無攻擊性的少年,可不管怎么看他都給人一種相當危險的預感。那不是個普通的小孩——起碼不是那邊的偵探們能相比的。雖然兩個少年偵探已經接觸過很多案件,也時常與危險作伴,可那邊的銀發少年……在他漫不經心地用墨綠色的眼睛掃過來的一瞬間,周圍的空氣都仿佛帶上了一絲冷意。 不過即便如此,諸伏高明沒從他身上感受到任何惡意,這個人站在那里的時候存在感很低,相對于他的外表而言存在感確實已經夠低了,對方擅長隱藏,但又不是很在意這點。他只是平靜地靠在樹上,望向遠處的天空,偶爾將視線投向諸伏兄弟的方向。 諸伏高明跟銀發少年對上視線,跟對方點點頭,然后問身邊的諸伏景光:“他是?” 諸伏景光知道他在問黑澤,也跟著看過去,發現黑澤陣剛跟那邊的兩個警察說了什么,臉上帶著幾分惱意。 他語氣輕松地對諸伏高明說:“你說黑澤?” “他姓黑澤?” “嗯,他是我新找的父親?!?/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