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節
黑澤陣心想,談了這么多沒用的終于到正題了——不過也不算沒用,有些八卦對他判斷組織里誰是臥底這件事很有幫助,但他必須表現出不耐煩的態度,因為「琴酒」是個不喜歡在這種事上浪費時間的人。 他可以自己浪費大把時間去散步、聽音樂,喝下午茶,但不想跟任何一個組織成員在一起做這些事。認識他的人大多都清楚這點。 加爾納恰當然不是不識趣的人,但組織的「資料庫」在琴酒不會動手殺他這件事上確實有恃無恐。 天空漸漸暗了下來。 黃昏正緩慢地從山坡的一側浸染到另一側,暖融融的橘色正一寸寸地侵蝕大地,平靜的湖面泛起波瀾。風帶著候鳥從天空的云霞間穿過,候鳥的影子追隨著本體路過開滿矢車菊的山坡,又從這座寂靜的花園上方掠過。 蒙著眼睛的男人臉上浮現出某種溫柔的笑意,與以往不同,這次他吐出的單詞有了語調,也有了感情,聽起來就像個正常人:“我有一件私人的事想做,但那位先生最近給我安排了一個任務?!?/br> “這跟我有什么關系?”黑澤陣冷淡地回應。 私人事務? 組織里的所有人都有私人事務。有人熱衷于在工作時間上班,反正本來就是喜歡殺人的反社會人格,對這種同事黑澤陣一般都是盡快把他們丟進局子,或者讓他們跟地獄里的靈魂談談心;也有人夜間下班后就讓自己變回一個生活在社會上的普通人,好像這樣就能偽裝他們的靈魂還未扭曲;也有人的私人事務是……嗯,臥底工作,他們忙著給自己的上級報告,以及探查組織的秘密,順便賣幾個不熟的同事和把同事做成圣誕禮物送給琴酒。 但這都跟黑澤陣沒有關系,就算他確實收到了波本的“圣誕禮物”,也跟他沒有關系。黑澤陣不打算插手別人的私人事務,更不想因為這種事被牽連到麻煩中去——需要他撈一把的同行另說。 反正加爾納恰是不被包含在這種情況內的,所以黑澤陣沒聽完,就說:“你找錯人了,加爾納恰,你找誰都不該找我?!?/br> 我們都是那位先生的工具,一把刀和一本書,那位先生可不希望自己的東西忽然有了意志,還私下里做些他不知道的小動作。 加爾納恰卻說:“不,只有你能幫我,組織里其他人都沒有調動成千上萬人、了無痕跡地完成某些事而不被警察或者偵探察覺的才能。我知道你可以?!?/br> 黑澤陣微微瞇起眼,語氣冷淡,也帶了一點敵意:“為什么這么想?” “我看過你的任務記錄,啊,我這里當然有你所有的任務記錄,其實你很擅長安排人統籌局面,之所以自己動手是因為方便。你可能在失憶前接受過相關的教育,也可能本身就是個天才,不過這點不重要。重要的是我需要你的能力?!奔訝柤{恰坦然地說。 “所以你來找我?”黑澤陣只覺得好笑。他放在衣服里的手已經按在了愛槍上,雖然他不能殺加爾納恰,但既然加爾納恰先來找他,只要不直接把人殺了,那位先生也不至于給他太嚴重的懲罰。 “我準備了交換的條件,如果你還是拒絕那我也沒有辦法?!?/br> “什么條件?” “如果你能幫我騙過那位先生,我會告訴你關于「亞莉克希亞」和「莎朗」的所有事,以及你加入組織的原因?!?/br> 加爾納恰用他被蒙住的眼睛“看”著黑澤陣,好像真的能看到站在一片黃昏里的銀發青年。對方應該是在皺眉的,但加爾納恰知道,琴酒不會拒絕。 因為無論是十年前還沒失憶的銀發少年,還是現在被那位先生強行塑造的人格,都對亞莉克希亞這個名字非常在意——或者說,就算不在意,他也必須這么表現,因為那位先生需要他有個弱點。 就跟加爾納恰想的一樣,黑澤陣看了他很久,才在夕陽的余暉即將消失的最后一刻,低笑一聲,說: “好啊,搞砸了可別怪我?!?/br> “我對你有信心,而且放心,就算搞砸了,那位先生也不會殺我們?!?/br> “那只是因為他暫時還沒找到替代品而已?!焙跐申囈庥兴傅卣f。 琴酒確實沒有替代品,起碼暫時沒有,但能被叫做加爾納恰的人卻有很多。 加爾納恰似乎并不擔心這點,只是笑了笑,輕聲回答:“那位先生可是個念舊的人?!?/br> 是嗎? 黑澤陣不這么覺得,他每次接到去處理那些組織元老的任務的時候,可沒見那位先生臉上有一絲一毫的傷心。 不光是幾十年前就加入組織、跟那位先生有諸多聯絡的人,還有一些跟烏丸集團有聯系的老朋友,從小就身為組織的一員、負責保護那位先生的保鏢們,以及相當有價值的老研究員,那位先生總是說殺就殺,毫不手軟。 他剛想問問加爾納恰到底是怎么產生的這種想法,就聽到對方說:“僅限于那位先生自己的東西。不包括那些組織成員,但包括你和我?!?/br> 黑澤陣足足沉默了五秒,才重重地嘖了一聲。 念舊,但只針對完全屬于他自己的“東西”對吧?不管認識了多久、不管對方有多信任他,那位先生都不會對其產生任何感情,該扔就扔,反正這個世界很大,沒有人是不可替代的。 天空已經徹底暗下來了。 銀發青年往行動沒有受到任何影響的加爾納恰的方向看了一眼,發覺加爾納恰暫時還沒發覺光線的變化,是過了一會兒溫度降低才意識到天黑的。 他松開了攥著槍的手,說:“這里是你家?天黑了,我們換個地方談?!?/br> 加爾納恰說好,廚師會在六點鐘來準備晚飯,廚房在城堡的另一側,他不會看到你。 黑澤陣說沒必要,我又不會殺你的廚師。 他們往城堡的樓梯上走。 走到一半的時候,黑澤陣回望這座裝飾華麗過頭的城堡,又想起他幼年時代在冰海邊緣的家。維蘭德的城堡內部總是很簡單、厚重,漂亮的裝飾對他們來說是最不需要的東西,真正的鋒銳隱藏在深色的簾幕后。 他會在寒風凜冽的塔樓上看風景,阿法納西偶爾會在他身邊念詩。那些時光對他來說已經是回不去的曾經,那座城堡在未來的幾年或者幾十年里,也是他絕對不能靠近的地方。不過也沒有回去的必要,反正那里沒有舊人。 “喜歡嗎?” 加爾納恰發現他沒繼續跟著走,也在上面幾級樓梯上停下來,問。 “太花哨了?!?/br> 黑澤陣給了評價,然后繼續往上走,維蘭德的城堡和往日的記憶就像是一縷云一樣慢慢地從視線里消失。 加爾納恰卻好像沒聽到他的評價一樣,說:“反正我也要走了,這座城堡就送給你。手續會有人辦理?!?/br> “……別做多余的事?!?/br> 黑澤陣本想說你從哪里看出我喜歡的,話還沒出口就被他換成了沒什么語氣的發言。他確實不喜歡這座城堡,但那位先生會喜歡,所以琴酒也只能喜歡。 幸好他在組織高層里的評價是心口不一、說話做事隨心所欲,加爾納恰要誤會就讓他誤會去吧。 他們走進明亮的長廊,空蕩蕩的城堡里只能聽到他們的腳步聲。 在加爾納恰帶他往餐廳走的時候,黑澤陣忽然問了一句:“你說的「私人事務」,應該不只是你個人的「私人事務」吧?” 加爾納恰反問:“你想知道?” 這不像是被詢問了秘密后的反應,黑澤陣想。在他面前是個漩渦、或者一件會將不少人卷進去的大事,如果他真的只是“琴酒”,就不該涉足。 但他確實有點想知道加爾納恰打算背著那位先生做的事,畢竟無論是「讓其他人執行任務來騙過那位先生」還是「透露關于亞莉克希亞的情報」都與背叛那位先生無異,加爾納恰不像是這么大膽的人。 “不想?!?/br> 黑澤陣故意慢了半秒才回答,說完又說了一句,別把我牽扯進去。 沒被追問這件事讓加爾納恰顯得很遺憾,看得出來他是真的想讓琴酒知道他要做的事,可惜那位先生養刀的時候就考慮好了一切,琴酒對這些事不感興趣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不過…… 他還是很想說點什么。 加爾納恰輕聲問:“gin,你覺得我們死后會去往天堂,還是地獄?” 對此,黑澤陣的回答是:“我不信教?!?/br> 什么天堂地獄,我建議你們去焚化爐,避免尸體腐爛污染環境。 加爾納恰沒在意他的回答,繼續說:“就普遍的認知來說,我們一定會下地獄吧。有些人無比畏懼死亡,所以他們想了個辦法來逃避死后的懲罰,那就是「不死」?!?/br> 如果神和地獄真的存在,如果死后真的會有審判,那就不死——多簡單的道理? 可笑。 黑澤陣嗤笑了聲,什么都沒說,但加爾納恰已經理解了他的意思。 “很可笑嗎?” “值得贊揚?!?/br> 黑澤陣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不出諷刺的意味,哪怕在這句話被說出口的時候就不可能有第二種表意。 加爾納恰點點頭,說:“確實很值得贊揚,但如果這群人的身份是各個國家的高層官員、掌握大資本的商人和極具影響力的古老家族,你覺得會發生什么?” 會發生什么? 這不是已經發生了嗎?而且就近在眼前。 黑澤陣低笑:“會有人建立某個組織,將這些人聚攏在一起,然后你我在這里嘲弄他們做出的一切努力,不是嗎?” 加爾納恰將左手蓋在右手上,緩慢地拍了拍手,這更像是個習慣性的動作。 他緩聲說:“是也不是。他們不會把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里?!?/br> 哈。 那可真不是個好消息。 過了好一會兒,黑澤陣才發出意味不明的笑聲,問:“你告訴我這些做什么?” 加爾納恰對他真正的理由避而不談:“沒什么,只是想聊聊天而已,我們都是那位先生的東西,你知道這些他不會太生氣,而我沒有別的可以閑聊的對象?!?/br> “你們加爾納恰不是一體嗎?跟你的家族交流豈不比我來得輕松?” “那不一樣,”加爾納恰加重了語氣,重復了一遍,“那不一樣,只有我才是「加爾納恰」?!?/br> 黑澤陣看了他一會兒,覺得這個人真是有趣。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也許那位先生很有自信,但他永遠無法將一個人變成一樣物品。永遠,不能。 他了然道:“所以你選擇了我?!?/br> 加爾納?。骸拔艺f了,是你來找到了我?!?/br> 他們在這座寂靜的城堡里共進晚餐。在一張圓桌的兩側,至少沒人會擔心這座即將易主的城堡里到底誰應該坐在主人的位置上。 最后,黑澤陣佯裝隨意地問了一句:“這樣的組織有很多?” 加爾納恰沉吟片刻,才回答:“很多,在誕生也在毀滅,烏丸集團只是其中最大的那個。那些人——那些想要逃離地獄的人也有個共同的稱號?!?/br> “稱號?” “你想知道?” 加爾納恰向他確認。確切的名字代表一種含義,一種將人卷入漩渦的預兆,說了不想,現在直白地對他說出結果也不利于同事間的感情。 如果真的有“同事情”這種東西的話。 黑澤陣卻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地說:“不是我想知道,而是你想告訴我,加爾納恰?!?/br> 蒙著眼睛的男人錯愕了幾秒,才忽然笑出聲。 “是啊、沒錯,只是我想告訴你這些而已。他們的稱號、從未在外界流傳過的「名字」,叫做「永生之塔」?!?/br> …… 6月29日傍晚。暴雨來臨前兩個小時。 米花綜合病院。 風見裕也和桐野明被送到這里搶救,主要是身中數槍的風見裕也。至于桐野,他被送到醫院后沒多久就醒了,當時他掙扎著想撲騰起來,說自己根本沒有受傷,還有風見呢,風見沒事吧,他當時看到風見好像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