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節
跟他對話的人可以說是他的“前輩”,但現在他距離首相的位置已經只有一步之遙,不想再聽這種有說教意味的提醒——即使他知道這確實是出于善意的敲打。 他將厭惡感很好地壓在心底,說出來的話依舊謙遜有禮,就像他一貫表現出來的那樣: “是我的錯,我正在讓人回收證據,不會留下痕跡。關于琴酒——事到如今還有必要那么忌憚他嗎?那位先生已經死了,波本不會看重他,他充其量也只是一條喪家之犬而已?!?/br> “你在小看……琴酒?也對,你沒見過他幾面,也不知道組織里的人為什么那么怕他?!?/br> 對方說完,又低笑著感嘆了一句能遠離這些危險無憂無慮地活著真好啊。 查爾特勒只覺得內心的火氣正在蹭蹭地往上漲。無憂無慮?遠離危險?到底是誰加班到半夜天天在為你們這些人的活動擦屁股,還要為那些見鬼的行動買賬?就算沒有組織,他只需要一個契機,同樣可以混到今天這個地步,但如果組織的人沒有了他們,就如同被陽光照到的螞蟻窩,根本沒有活下去的機會! 他已經是五十歲的人了,查爾特勒告訴自己,面對任何意外哪怕是秘書錯把國防文件扔進碎紙機他都能面不改色地說“沒關系,你切腹吧”,現在他也能非常平靜地…… 根本就平靜不下來!他十五歲的時候被組織這群人氣得夠嗆,二十五歲的時候被他們氣進醫院,三十五歲的時候發現自己被氣出了胃病,四十五歲的時候,他宣布組織就是他一輩子的心理陰影!不是因為組織可能會派人殺他,而是因為他聽到這群人狂妄自大將整個世界視若無物的語氣就開始胃疼! 幸好朗姆死前他跟朗姆交流過胃藥的使用心得,現在胃藥種類的儲備還算充足…… “所以,”他盡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沒那么胃疼,“琴酒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讓你們都這么怕他?” “他?一個很有趣的人?!?/br> “……” 查爾特勒,在線胃疼。 電話那邊的人可能發現這個回答好像確實有點不負責任,就又說:“我知道你讓人去試探琴酒了。一次兩次可以,他不會在意,但你再出手他就會記仇了,到時候他對你的態度可不會還像現在這么溫和?!?/br> “比如?” “他這人做事一向干凈利落,沒什么花里胡哨的,比如說他會忽然毫無預兆地出現在你面前,問你對充滿戲劇藝術的死亡怎么看?!?/br> “聽起來可真夠惡劣的,”查爾特勒輕松地聳聳肩,“但無論如何,他不可能現在就找到我,最近出席會議的都是我的替身,沒人知道我的真正下落,今天的采訪名單里也根本就沒有我?!?/br> 電話那邊的人聽完,從喉嚨里發出氣音,又笑了一會兒,才說,既然如此,那祝你好運吧,查爾特勒。 通話結束了。 查爾特勒習慣性地將手伸進口袋,才發現他今天出門的時候沒帶胃藥,臉色一白。不過沒關系,他很快就要擺脫組織了,到時候也就用不到胃藥了。 當年他為了能踏入政壇,在組織的安排下跟一位法國外交官的女兒結婚,對方在國際上也算是有些影響,妻子的家族也曾經為他提供了不少助力,但他堅信他能有現在的地位,全靠自己的努力!組織,加……咳咳。 畢竟他的妻子,應該說是前妻在跟他結婚的第二年就死了,只給他留下一個兒子。醉心仕途的他當然沒空照顧兒子,等他注意到的時候,長大的兒子已經跑到他面前來,特別高興地跟他說:“父親,我想完成你當年的夢想!” 查爾特勒:呃,我當年的夢想是什么,不對,我有過這種東西嗎? 兒子:“父親,你跟我說你當初因為體能測試不合格,沒能當上警察,現在我已經報名了警察考試,馬上就要完成你最初的夢想啦!” 查爾特勒:…… 他想起來了,他是在組織里長大的,當初在組織里的時候他因為體能測試不合格,沒當上外勤成員,就被扔到政府機構來了。有一次他回憶往事,跟兒子說過去的事,但他總不能說自己是要當殺手的,就隨便說了個警察。 他還能怎么辦呢,他就讓人把兒子從警察考試里刷下來了,組織可不會想見到他有個當警察的兒子,后來…… 腳步聲。 查爾特勒收起思緒,他聽到有人推開了餐廳的門,在幾乎沒人的餐廳里這聲音異常清晰。但不是一個人的腳步聲,是兩個。 黑櫻桃為什么會帶別人來? 算了,反正不可能是琴酒。 查爾特勒放心地等著來人越過門口到柜臺的距離,隨手拿了一瓶酒,然后穿過被盆栽遮擋的走道,緊接著一抹顯眼的銀色出現在他面前。 呃,等等? 就在查爾特勒震驚、茫然和疑惑的目光里,黑澤陣平淡地給查爾特勒倒了一杯酒,然后坐在議員先生對面,伏特加就抱著兩只貓站在他身后,假裝自己不存在但是存在感極高。 不請自來的銀發少年悠閑地看了一眼時間,說:“怎么這副表情?我沒遲到吧?” 查爾特勒:琴琴琴琴……野生的琴酒出現了!而且還是幼年閃光版!還附贈限量版伏特加掛件和兩只貓! 他咽下口水,強行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非常鎮定,就跟他面對無數閃光燈和鏡頭的時候一樣:“黑櫻桃他……” “哦,”銀發少年漫不經心地回答,“你要見的人已經死了,但我可以現在送你去見一見他?!?/br> 查爾特勒冷靜地思考:昨晚黑櫻桃聯絡他,當時只是告訴他波本可能在七月初對組織里的某些老人開刀的確切情報,今天上午他們才決定見面談這件事,然后僅僅幾個小時后琴酒就找到了黑櫻桃,把人殺了然后代替黑櫻桃來跟他見面…… 他緩緩閉上眼睛。 剛才他應該相信的。琴酒確實是個非??膳碌娜?,琴酒什么都知道,就好像那位先生還活著的時候——等等,組織里是不是有那個琴酒就是那位先生本人的傳言來著?不不不,查爾特勒還是知道琴酒年輕的時候什么樣的,這肯定是貝爾摩德開的玩笑,也就波本這種小年輕會當真。 “不用了?!?/br> 查爾特勒冷靜地說。 他看著琴酒給他倒的酒,發現放在那里的是一瓶加爾納恰葡萄酒,心情就變得更微妙了。查爾特勒端起酒杯來抿了一口——就一口,現在是工作時間,他不想被酒精影響到大腦。 他問:“我假設,琴酒,你要跟我談的事跟黑櫻桃說的是同一件事?” 黑澤陣似笑非笑地反問:“你覺得呢?” 查爾特勒覺得……他……他不敢賭。 他完全不能斷定琴酒現在的立場,說琴酒對那位先生忠心耿耿,但他畢竟是“死”在那位先生手里的;說琴酒跟波本有仇,但據最近的消息他們相處還挺融洽的;說琴酒已經背叛了組織,查爾特勒也沒聽到風聲說組織的哪個重要成員被抓,一切都風平浪靜,唯有琴酒的存在顯得不太對勁。 最后查爾特勒誠懇地說:“我希望是?!?/br> 雖然他也做好了黑櫻桃這個瘋子忽然動手時的必要準備措施,但他不確定那能不能威脅到琴酒,好吧,他承認,他跟組織里的其他人一樣,都在害怕琴酒,哪怕是外表看上去已經沒以前那么有攻擊性的琴酒。 “嗯,算是吧?!?/br> 黑澤陣看著對方故作鎮定的模樣,想起了他跟查爾特勒的第一次見面。 沒什么特別的,他就是在查爾特勒面前把這個代號的上任擁有者的尸體扔進海里,對議員先生說「那位先生的意思,這個代號以后就是你的了」。 “那就……” 聽到這模棱兩可的回答,查爾特勒并沒有放心,他的心反而揪了起來。 他已經向自己的人發出了訊號,但還沒收到回復……不過查爾特勒手里能信任的、能摻和進組織的事里來的人并不多,只有兩個心腹。一個就在前天被警察抓走,暫時還在拘留,另一個正在為上次的事收尾、銷毀證據,如果遇到麻煩的人沒能立刻回復也可以理解。 查爾特勒現在唯一期待的就是琴酒打算跟他合作,你看,他還倒了一杯酒…… “那就給我份最近聯系過你的組織成員名單。查爾特勒,你應該很愿意告訴我誰想背叛組織吧?” 黑澤陣輕飄飄地說。 查爾特勒驚疑不定地看著眼前的琴酒,最終難以置信地問:“你跟波本才是一伙的?!” 見鬼,黑櫻桃來找他是想搞波本,反正波本都想拿他們開刀了,大家撈一筆趁機脫離組織,但沒想到琴酒是來要叛徒名單的?那位先生都死了,組織里也再沒有能命令琴酒的人,這只能說明琴酒和波本站在同一戰線上! 說不定他們達成了什么協議,又或者波本真的干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但現在…… 黑澤陣覺得有點好笑,就說:“不要亂猜,查爾特勒,我跟波本可不是一路人?!?/br> 降谷零是日本公安,他則是外來的跨國機構調查人員,不管怎么看他們都不是一路人吧。 呵,看來查爾特勒的眼神不太好。 眼神不太好的查爾特勒不知道想了什么,幾次欲言又止,才問:“那回歸組織的萊伊……” 黑澤陣哦了一聲,語氣隨意地回答:“他有自己的理由,正在準備辭職?!?/br> 查爾特勒頓時肅然起敬:萊伊,一個從組織里三進三出,疑似那位先生的后代,現在還準備從組織二把手的位置上辭職不干的男人!當真恐怖如斯!以及聽琴酒提起他時候整個嫌棄的語氣,他們兩個的關系果然很差! 他決定把對萊伊這個人的忌憚再提高三層,然后小心翼翼地問:“那貝爾摩德她……?” 黑澤陣卻沒讓他再問下去了,銀發少年略微壓下視線,用食指敲了敲酒杯的邊緣,說:“查爾特勒,你想從我這里打聽組織高層的現狀?” 雖然完全不介意對馬上就要消失的人透露組織的情報,但總不能跟他說那個懶鬼在我家床上睡覺吧,算了。黑澤陣想。 查爾特勒一聽黑澤陣的語氣不對,立刻證明了他的政客不是白當的,說他當然知道貝爾摩德正在拍電影,只是擔心這可能會對組織造成什么影響而已,并很快就從貝爾摩德的事說到目前的形勢上來,好像他真的對組織忠心耿耿。 不過黑澤陣才不吃這一套——對組織忠心耿耿?哈,真正對組織忠心耿耿的人能活到今天?呵呵。 “伏特加,”他站起來,對一直安靜地站在他背后的伏特加說,“看來查爾特勒先生不打算配合我們的‘工作’,今天的約會就到此為……” “等等!” 查爾特勒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失態地喊出了聲。 銀發的少年就跟他記憶里那個高大的銀發男人一樣,臉上帶著不耐煩的神情,墨綠色的眼睛里好像寫了「蠢貨,別浪費我的時間」。 “聯系我的人不多,不過我知道誰有想法,”查爾特勒快速地說,“如果你需要,我也可以去試探他們是否對組織懷有異心?!?/br> “聽起來你不想白干?”黑澤陣知道查爾特勒的話肯定還有后文,但這不妨礙他先嘲諷一句。 查爾特勒把他的姿態放得很低,語氣也是:“為組織效命是我的榮幸。我只是想知道一個答案,一個無關緊要的答案?!?/br> 喔…… 伏特加看向黑澤陣,意思是要不要把這個人當場做掉,他跟著大哥的時候已經見得多了,這種時候他們可不是要談判,而是準備魚死網破。 黑澤陣搖搖頭,順手把那瓶已經打開的酒拿了起來,放在手里,掂量了一下重量,才說:“問?!?/br> 查爾特勒深吸一口氣:“你現在的樣子,是組織對長生不老的研究結果嗎?” 哈,果然是這個問題。 黑澤陣在心里發笑——事實上他也的確笑了,只是那笑讓人發冷,查爾特勒不禁打了個寒戰,甚至覺得有點胃疼。 銀發少年做出思考的模樣,然后指了指桌子上的酒杯,好心地說:“把那杯酒喝完,我就告訴你?!?/br> 查爾特勒一怔。 他看向那杯顏色與正常的葡萄酒沒什么兩樣的酒,但小小一個酒杯在他眼里現在卻變成了催命符,畢竟他沒法確定里面裝的是不是純粹的酒……琴酒還沒走過來就把酒瓶打開了,在里面加點東西也很容易,雖然按照查爾特勒聽說的那些,琴酒應該是不屑于做這種事的。 黑澤陣見查爾特勒在猶豫,就輕笑一聲,放慢語速,給這位老朋友施加壓力:“怎么?不敢喝?” 查爾特勒的表情有點為難:“當然不會,但現在是工作時間……” 他說著,已經拿起那杯酒,就這某種生理性的嘔吐欲望一飲而盡。就算有毒他也會喝,因為他想得到的答案至關重要——太重要了,無數人前赴后繼、尸骨堆積成山,不就是為了這件事嗎? 查爾特勒覺得自己已經很接近那個答案了。 他一口氣把酒喝完,將空蕩蕩的酒杯放回到桌子上,才露出了屬于政客的微笑:“但這或許是開啟我們彼此間信任的第一步?!?/br> 議員先生目不轉睛地盯著黑澤陣看,等待著琴酒的回答。 黑澤陣故意吊了他一會兒,才慢悠悠地說:“組織建立了上百個不同的研究項目,大部分都被證明是徹徹底底的笑話,偶爾也有接近成功的產物。查爾特勒,如果你想問的是我變成現在這樣是不是因為組織的藥物,那確實是,而且不止我一個。不過——” “不過?” “你需要付出某種代價,查爾特勒,你知道的,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br> 就aptx4869的性質來看,服下這種毒藥只有兩種可能:承受不住身體組織的急劇變化而死,或者在劇烈的痛苦中退化到幼年時期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