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對方在說什么?他不是醒著嗎?裴昀有點困惑。 他被困在小巷中好幾天了。其實時間并沒有流逝的感覺,這里看不到晨昏交替,像是無聲的畫面,風和雨都止靜。 他在小巷里尋找出路,就像行走在一條河流中。河流與兩岸的景色全都靜止,只有他在動,為何唯獨他可以動?這是一種很奇特的感受,無論朝前或朝后,他都只能看到自己。這種感覺像極了……死亡。 時間在一個人身上停止流逝,就意味著這個人的死亡。 蒼穹之上,那模糊而遙遠的聲音,又是誰在喚他? 六 駙馬府風雨飄搖,門可羅雀。 裴虛己被天子拘禁之后,裴家四哥很快被奪了兵權,其他人囚禁的囚禁,發配的發配。官場大多是趨炎附勢、就高踩低之輩,偌大的朝中沒有一個人求情,沒有人敢說一句公道話。 李虞兒不懂朝堂之事,也知道當年擁立有功的朝中武將勢力太大,駙馬“行讖緯之術,私放白龍”,或許是一根引燃天子疑心的導火索,也或許,只是帝王等待許久的一個借口而已。 天下風云翻覆,那些做大事的人,無暇顧及小兒女的眼淚與離別。 李虞兒的肚子已經很大了,走起路來遲緩吃力。自從裴虛己被囚禁之后,她也被李隆基禁足在裴府,不得擅自外出。 ……誰能幫助她? 在這個時候,還能向誰求援? 婢女玉祁跟隨她多年,危急時刻提醒她:“中書舍人張九齡以直言敢諫而聞名。別人不敢說的的話,他敢說;別人畏懼的事,他不害怕。也許張舍人愿意仗義執言!” 李虞兒一怔。 那個人…… 她原本已經將他從自己的生命中抹去了,偶爾聽到關于他的消息,她也盡量不去想。最初還會心痛,后來便漸漸變得淡然,像是烈酒淡成了清水,反而有種細水長流的溫暖。 聽到旁人的贊譽,她也衷心為他的成就而高興。說他詩賦驚艷朝野,聽說他深受宰相的器重,還聽說他官拜五品中書舍人,已經是能影響天子的舉足輕重的能臣。 咬住微微發抖的下唇,李虞兒深吸一口氣,抬起眸子,像是終于下定了決心:“我會親筆寫一封信,去求張舍人幫忙?!?/br> 信寫好了,可是要如何才能送到張九齡手中? 就在這時,李虞兒的目光落到了案上那把紫檀木琵琶上。華美的琵琶,弦上沾了灰,這么多天來,琵琶與她的心弦一樣,沉寂在空蕩蕩的房間里,再也沒有樂章了。如今府中遭逢大變,許多值錢的東西都紛紛變賣,只有這把琵琶,是裴虛己最喜歡的,她始終沒舍得賣掉。 眼前微微一亮,李虞兒想到了一個方法,一個將求助的書信傳遞給張九齡的方法。 “你帶著這把琵琶出去,碰到門口的侍衛,就說家中拮據,急需要用錢,你要去東市將這把琵琶賣掉。之前我們也賣過許多物件,侍衛們不會起疑心。城南有一條小路,是從朝堂到張九齡的府宅的必經之路,行人罕至,你就在街角等著,他經過的時候,你就攔住他的馬,把琵琶里的信交給他?!?/br> 李虞兒吩咐貼身的婢女玉祁,對方一向機靈,得了吩咐就趕緊去了。 果然,門口的侍衛聽說她又是去賣東西的,沒多問就不耐煩地揮手:“快去快去!” 玉祁抱著琵琶匆匆去了,她轉過街角,穿過城南的小路,不遠處已經能看到張府了,她在街角焦急地等著。 等了許久,只見有人騎著白馬,身穿緋色朝服,朝張府馳馬而去,玉祁遲疑了一下,鼓起勇氣沖上前攔住馬:“敢問馬上的郎君,可是張舍人?” 對方挑了挑眉:“你有何事?” 看來沒有認錯人,玉祁跪了下來,淚落如珠:“我是霍國公主的婢女,如今駙馬遭遇冤案,公主身懷六甲,素來聽聞張舍人剛正敢言,我家公主想求張舍人向陛下進言!公主還有封親筆書信給張舍人?!?/br> 玉祁滿懷希望地將那把紫檀木琵琶呈了上去。 對方接過琵琶,笑了一下:“這件事我會處理,回稟你家公主,讓她靜候音訊吧?!?/br> 玉祁驚喜地道謝,轉身匆匆離去。直到她走遠了,年輕人嘴角露出一縷意味不明的冷笑,下了馬來,撣撣衣襟,將藏在琵琶里的信隨手打開,讀完,神色頓時有幾分難以置信的微妙:“嘖嘖,想不到啊?!?/br> 他仔細地將信收入懷中,又理了理自己的衣領,上前敲門。仆人將門打開,那人笑容滿面地拱手:“在下李林甫,聽聞張舍人抱恙,前來探望?!?/br> 騎著白馬前來張府的人,并不是張九齡,而是楚國公姜皎的外甥,朝中新貴李林甫。 天氣忽寒乍暖,張九齡病了好幾日沒有上朝,其間不乏同僚來探望他,一向很會做人的李林甫也來了,雖然兩人之前并沒有什么交往,張九齡也并不太欣賞對方過于殷勤的態度,但以他的涵養,自然不會令人難堪。 仆人端來了茶水,李林甫將紫檀木琵琶放在身邊。 不知為何,張九齡的目光在那琵琶上多停留了一眼,古樸的琵琶,弦上似乎還有離別的衷曲,令他心中莫名一悸。只聽李林甫一邊喝茶一邊笑著說:“我也不懂什么音律,這把琵琶也是方才別人送的,張舍人如果喜歡,我倒正好借花獻佛?!?/br> “不必了?!睆埦琵g淡淡地說,“不敢掠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