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最近聽說大唐和吐蕃又開戰了,不時有邊關的消息傳來,朝廷有意讓裴虛己去戰場歷練,他并沒有答應。 她想起,就在前幾日,那個曾經和裴虛己打架的皇親宗室故意揶揄:“要我說,裴家那么多名將,都比不上五郎一個!面若桃花,能入了皇家,自然用不著上戰場那么辛苦。哈,這地位,卻是比浴血沙場要高得多了,對了五郎,你的蟈蟈養得怎么樣?公主可還滿意?” 李虞兒氣得眼淚都要涌出來,可裴虛己溫暖有力的手溫柔握住她的,只是嬉皮笑臉地說:“我知道自己長得帥。浴血沙場這種事,我做不來,現在再揍你一頓,倒是現成的。蟈蟈那是常勝將軍,上次咬死了你的,怎么,你不服,要來戰?” 對方被嗆得說不出話來。 李虞兒看著裴虛己沒心沒肺壞笑的樣子,不知為何有點難過。 裴虛己雖然被授了一個光祿少卿、駙馬都尉的官職,但是比起手握重兵、雄霸一方的裴家兒郎,實在是不起眼得很。別人私下談論他,總是帶了點兒不以為然的。紈绔無能,難成氣候……這樣的嘲笑她不止一次聽見,她不服氣,可是她嘴笨,不知道該怎樣辯駁,她也不愿與別人辯駁。 她心中明白,有很多事他不是不能,他只是不愿。 可現在,卻有個念頭涌進李虞兒心里,讓她莫名地有點兒害怕——若是有朝一日,他改了主意,要去戰場建功立業,她該……支持他嗎? “你去不去?”是四哥的聲音。 李虞兒的手緊張地絞在一起,裴虛己許久沒有回答,春花繚亂,而他的沉默堅如磐石。 終于,他開口了,聲音卻帶著一絲悲涼:“百戰功名,我不是不懂,可裴家的兒郎上戰場,立下赫赫戰功,卻沒有能活過三十五歲的,我的哥哥們,幾乎都死在戰場上?!?/br> “死在戰場,萬千忠魂并肩,黃泉路上并不孤獨?!彼母绲穆曇舫练€威嚴,如同勁風過蒼穹,“男兒立于天地間,總有比兒女私情更重要的東西?!?/br> “是!可我不明白,娶了摯愛的女人,為什么不能留下來陪她? “那些大道理我不想懂,我只想陪著我喜歡的女人過一生,照顧她朝朝暮暮?!?/br> 李虞兒轉過身去,才發現自己哭了。 燕子在檐下筑巢,不是不懂雄鷹的志向,只是不舍比翼的夕陽,只是不忍心孤獨地飛向遠方,留下另一只孤燕在夕陽里悵望。 兩個人的相守,指尖那一點溫暖的燭光,心尖那一點清涼的星光,勝過燃燒蒼穹的太陽。 他護她,而她懂他。 倆人全心期待著新生命的到來,李虞兒開始繡寶寶的肚兜,裴虛己買來了一堆奇奇怪怪的玩意兒,撥浪鼓、搖床,甚至隔尿的布片也準備了。他常趴在她的肚子上聽聲音,寶寶在肚子里已經會動了,有時小手小腳猛地踢一下,裴虛己高興得手舞足蹈,笑得像孩子一樣。 任誰也想不到,開元八年的秋天,一件禍事突如其來。 天子要重煉隕鐵劍,秘書監姜皎提出了龍血煉劍的辦法,他們不知用什么方法設陷阱困住了大白,而裴虛己在最后的時刻趕到曲江池邊,砍斷鎖鏈放走了白龍。 誰也不知道,平時紈绔的駙馬,會闖下這樣的滔天大禍。 只有李虞兒明白,表面上那個人對什么都不在乎,可是,無論是禮法、規矩,或是帝王的威嚴,在他眼里,都不如他的朋友來得重要。 朝廷下旨將駙馬裴虛己關押進大牢,裴氏家族受牽連,幾乎都被罷官投入牢獄中。 消息傳來,如同晴天霹靂。 李虞兒焦急地挺著大肚子進宮面圣,為駙馬和家族求情。 她的三哥李隆基高居在龍座之上,近在幾步開外的距離,卻又遠得無法靠近:“虞兒,朕會賜你與駙馬和離。他犯了重罪,朕要治裴家的罪,你是朕疼愛的meimei,朕不想牽連你?!?/br> 惶急的淚水一下子涌了出來,李虞兒愕然抬起淚眼:“不……我不離開他!” “當初嫁給他時,你就不愿意。如今豈非正好?大唐有的是青年才俊,你再從中挑選一個,朕替你做主?!崩盥』南掳蜕弦呀浻械嗌暮?,年輕的面孔上一雙眼瞳深不見底,天威難測。 李虞兒踉蹌后退了幾步:“此一時,彼一時?!彼崛醯臏I眼有種剛烈,“當時我是不愿意,可如今我……” 她輕輕頓住,后面的半句話沒有說出來,卻那樣清晰地印在她的腦?!?/br> 如今她愛上他了。 不知從何時起,她已經深愛他,不能想象沒有他的世界,不能想象沒有他的時光。 “裴虛己犯了謀逆的重罪,按照大唐律法[2],就算你不愿意,也必須離開他?!碧熳用鏌o表情下旨。 李虞兒輕而肯定地搖了搖頭:“我絕不會答應,他是我的夫君,是我腹中孩子的父親,這件事一生也不會變。駙馬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你就不怕——”李隆基的聲音突然轉沉,“朕殺了他?” 李虞兒一怔,臉色頓時慘白。 五 不知從哪里傳來輕而焦急的聲音。 這是這么多天來,小巷里除了燕子的啁啾聲與雨聲之外,唯一不同的聲音。裴昀眼前一亮,駐足傾聽。 仿佛有魚尾在拍打著他的耳膜,熟悉的聲音像是隔了墻壁,聽得模模糊糊的:“……醒……快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