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我李慕下也沒有那種愛好。但,不想你的病被別人知道,就閉上嘴?!睂Ψ嚼淅淇戳松倌暌谎?,成功地制止了對方掙脫的動作。 ——崔墨笛的表哥,眼前落魄的酒鬼,正是被百姓親切地稱為“八郎”的琴師李慕下。 就在這間酒樓里,裴昀第一次聽到有人清清楚楚地問他:“你恐高?” 二 沒錯,裴昀恐高。 他的病是奇怪的恐高癥,只要站到高處往下看,就會心跳加速、舌根發麻、頭暈目眩喘不過氣來。他在高樓喝酒,從來不會選擇靠窗戶的位子;別的進士們去登高塔遠眺,他堅決不去。甚至連騎在突厥駿馬上,往地面看時,他也會有不舒服的感覺。 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會得這種怪病。 “你有沒有想過,自己為什么會恐高?”李八郎毫不客氣地把少年扔到馬背上,一揚馬鞭。 “我天生就有恐高癥?!彬E馬揚蹄飛馳,風從耳邊呼嘯而過,裴昀又有暈眩想吐的感覺。 “不可能,沒有無緣無故的恐懼,而是你遺忘了什么事情?!?/br> “遺忘?”少年愣了愣,隨即搖頭反駁,“我的記性一向好的很?!?/br> “和記性沒任何關系?!崩畎死傻穆曇舻统?,“遺忘,有時候是一種自我保護。如果你曾經遇到過可怕的事,而你無法接受這巨大刺激,出于自我保護的本能,也許你就會忘掉它——事前和事后的細節與經歷你都記得,但事件本身,會被完全遺忘。無論你如何用力,也想不起來。 “表面上你是已經忘記了,但你無意識中一直在用很大的氣力壓制它,你在與你的恐懼搏斗,站在高處往下看時,這種搏斗就被放大出來,讓你的身體和精神都無法承受。要治好你的恐高癥,只有一個辦法—— “就是你自己想起來,你為什么會怕高?!?/br> 一直到被琴師帶回家,少年都在想對方的話。馬背上的顛簸讓他快吐出來了,難受得很。他在頭腦中搜索時,只覺得空蕩蕩的,什么痕跡也搜尋不到。 ——就像院子里堆的那些空空酒壇。 陽光正好,池塘里開了一池歪歪斜斜的荷花,仿佛主人個性不拘章法,滿池清荷也開得潦草。清風吹來,一片荷葉露出淺白的葉背,像是無聲裸露的秘密。 少年皺著眉頭,突然抬頭:“我想起來了!” 李八郎剛把馬拴好,回過頭來,神色為之一動。 “上次杜欠揍那家伙欠了我三文銅錢,現在還沒有還給我!不討回這三個銅錢天理不容!” “……” “還有,我約了葉校尉今天下午去賭場!” “……” “還有章臺的王姑娘……” “夠了!”李八郎沉著臉大步走過來,突然將少年摁到身后的樹上,穩穩捏住他的雙肩。 裴昀大吃一驚:“干什么?” ……天下第一琴師不會是個變態吧? 李八郎面無表情地將他的肩捏了捏,又認真地捏他的胳膊、雙手、雙腳,最后抬起頭來:“這么好的骨骼天資,為什么不練劍?” 少年怔了一下。 ——練劍? “你不想學劍嗎?”李八郎站起身來,認真而欣賞地看著對方,帶著幾分遺憾地吐了口酒氣—— “天賦,不是用來揮霍的?!?/br> 四目相對,裴昀心中一震。對方仿佛能看透他心中所想……他一直想學劍,比任何人都想! 揮戈塞外,縱橫沙場,正是他心中所愿。 可是……眼前突然浮現出一個熟悉溫暖的人影。 “從今天開始,”李八郎毫不廢話地說,“跟我學劍?!?/br> “不行?!迸彡篮敛华q豫地拒絕,“我不能跟你學劍,我此生只拜一位老師?!?/br> 三 世上總有些東西是唯一的。 對裴昀來說,這唯一的東西是童年時的一場相遇。 他曾經是個無父無母的流浪兒,那時正值荒年,嶺南路邊有很多餓死的人。八歲的男孩滿身傷痕,嘴角青腫帶著血跡,實在餓得受不了他就去偷吃的,有時是半個饅頭,有時是一張面餅,跑得過就跑,跑不過也曾被人抓住后往死里打。 在溜進這間屋子之前,裴豆豆的運氣實在壞到家了,不僅整整四天一無所獲,還被打了一棍子,后背火辣辣地疼。如果這次再弄不到吃的,他真的就要餓死了。 裴豆豆一咬牙,悄悄竄進房間里。 屋子里家徒四壁,有個青衫書生在寫字,身后的桌案上就有一碗白粥,已經涼了,卻沒怎么動過。 裴豆豆咽了口口水,渾身繃緊,脊背彎成了一張拉滿的弓,他很清楚,那碗粥可以讓他活命。 屋主看上去是個文文弱弱的書生,就算他搶了就逃走,對方也不一定追得上來吧?打定這樣的主意,裴豆豆躡手躡腳沖過去,抱起粥碗,立刻奪路而逃! “等等?!?/br> 溫醇微詫的聲音突然從身后傳來,裴豆豆本能的反應絕不能等,快要沖出屋子,可多日來餓得腳軟,著急中腳下一滑竟摔倒在門檻上,“嘩啦”一聲,瓷碗摔碎了,粥流了一地。 男孩立刻撲在地上,狼吞虎咽地舔地上的粥!哪怕是混雜了灰土,哪怕可能會被抓住打死,他也不管不顧地要吃掉這活命的粥。他太餓了……身后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滿嘴粥痕和泥土的裴豆豆本能地弓起脊背,抓緊地上的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