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緩緩的,那盛開的金色仿佛月光的精魂,搖曳在涼風中,似一聲嘆息,又似終究得償所愿的欣慰。 祝靜思呆立在原地,不敢相信這奇跡。 “你……怎么做到的?”她揚起臉看著少年。 裴昀慵懶地靠在塔邊的石柱上,面孔皎艷清透,仿佛他也是夜色中的一朵曇花。生得這么好看,說出的話卻像胡扯一般:“花有各自的喜好,菊花怕咸,害怕我把剩下的半桶鹽水也倒給它喝,就只好開花了?!?/br> 少年的話分明是天方夜譚,可那朵盛放的金色菊花上,當真綴著露水,像是委屈的眼淚。黃金菊的姿態也沒有了之前的得瑟,而是垂下了莖葉,像是被欺負的小孩子般氣鼓鼓地蜷縮起來。 祝靜思心疼她的花,伸出手指去輕撫花瓣上的露水,指間的觸感如絲緞,夜露微涼…… 天上的娘親,可看到了長安慈恩寺的菊花? 她回不來的故鄉,她替她回;她看不到的奇景,她替她看。她是她生命的延續,是她的另一雙眼睛,看遍四季的風景,品嘗人生的滋味。 七重佛塔在夜色中佇立,仿佛有悲思如夜幕無邊無際,而高聳的雁塔能將思念直達天庭。 “花也看了,該喝點酒吧?”裴昀不著痕跡地打岔,突然變戲法般從身邊拎出一小壇酒,看得出有些年頭了,他一把將酒壇拍開,“酒越釀越醇,你嘗嘗,味道和當年相比如何?” “這么多年了,你還是愛喝菊花酒?”祝靜思眸子溫柔,她接過酒壇小心翼翼地嘗了一口,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往事,難以置信地抬頭,“……是當年我送給你的那壇?” 裴昀只是笑著看她。少年的笑容當真美好,他的眼睛里會開花。 “這壇酒,我封了七年,只等你來開?!?/br> 一縷清風突如其來,吹開杯中的鵝黃美酒,酒香凜冽,還未入喉就讓人臉紅了。 那泥封完好而今日終被開啟的醇香,究竟是酒壇,還是少年的心? 祝靜思突然就想起他們分別的那一日。 “這壇酒是我娘釀的,送你,帶在路上喝?!?/br> 張先生得了朝廷的調令,即將前往冀州赴任,裴豆豆和杜清晝都會跟著他走。 “好重??!”裴豆豆呲牙咧嘴,“女孩子不是一般會繡個荷包什么的送人嗎?我看到杜欠揍的jiejie繡了個很香的荷包送給他?!?/br> “第一,我不會繡荷包,第二,我也不是你jiejie?!毙§o思不高興了。 “結拜的時候是你非要做jiejie的嘛?!迸岫苟贡е茐驹谠孪?,眨巴著漂亮的眼睛,似乎存心要逗她。 “不要拉倒!”小靜思惱了,去奪他手中的酒壇。 “別,別!”裴豆豆趕緊護住酒壇,“再重我也背得動啊,上次爬山的時候,我可是連你都背過了?!?/br> “你又笑我!”祝靜思氣鼓鼓地叉腰,一張小臉確實如同年畫上的娃娃般圓嘟嘟的。 “別生氣了!”裴豆豆牽起她:“走,我們去山坡上玩!” 年少不懼離別,男孩女孩跑在星光下,大地那么寬廣,仿佛他們只要奔跑,就可以到任何地方。哪怕是天盡頭,他們也可以手牽著手。 “怎么又出神了?”裴昀的手在她眼前揮了揮。 “我在想,我娘曾經說人生就是一壇苦酒?!弊lo思搖搖頭,“如今在天上,酒的苦味應該也淡了?!?/br> “哦?”裴昀的聲音帶著慵懶的笑意,仿佛無所牽絆的清風,又像月光釀成的醇酒:“《山海經》中記載過一種‘性情之花’,說這種花最適合釀酒,笑著去釀的酒,喝酒時也會笑,跳著舞去釀的酒,喝酒時也會快樂起舞?!?/br> 笑著去釀的,是甜酒;皺著眉頭釀的,是乏味的淡酒;思念的眼淚滴在杯中,就是一杯澀酒;熱血歃在酒樽,就是壯行的烈酒。 “這一生要喝的酒,應該有烈的,有辣的,也有澀的吧。但無論什么滋味,只要兩個人一起喝就好?!?/br> 祝靜思臉頰微微泛起了紅色,不知道是因為喝酒,還是因為對方最后那句話。 裴昀突然從身后蒙住她的眼睛:“閉上眼睛?!?/br> 少女的心跳得厲害,只輕輕“嗯”了一聲。 她的眼睛看不見,黑暗中彌漫著少年熟悉而好聞的氣息,只聽那人說:“可以睜開眼了?!?/br> 祝靜思緩緩睜開眼,耳邊傳來一聲輕響,只見一朵煙花高高騰空而起,在夜空中炸開……然后,整個漆黑如綢緞的夜幕上盛放了萬千朵金色的花! “??!”祝靜思忍不住驚嘆出聲。 “這花開得好看嗎?”裴昀凝視著她,唇角微勾的笑容仿佛漫不經心,目光卻牢牢鎖著她,“我真正想讓你看的并不是那一朵孤菊,也不是這空中的煙花?!?/br> 后面的話他沒有說出來,她卻懂了。 ——花兒并非只開在地上,最美的花,始終開在某一個人的心上。無論春秋,無論晴雨。 這才是他想讓她看的。 祝靜思怔怔望著他。 少年的目光那樣溫情,卻又那樣篤定。慈恩寺中有許多善男信女求姻緣,還有癡心的男女將兩人的名字刻在大雁塔下的石頭上。 他不愿將自己名字寫在石碑上,只愿將名字寫在戀人的心口。 執子之手,誓如烈酒。 從此春風化雨,縈繞心頭。十指交握,點滴默契與溫暖濕潤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