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在此起彼伏的打噴嚏聲中,烤羊rou的香味也飄了出來。這里是軍中的伙夫營,是個人人喜歡但沒有人愿意來的地方。想當初少年們意氣風發來從軍,也曾想象過自己馳騁沙場的英姿,結果幾年下來,連刀劍也沒拿過,只抱著一只鐵鍋一把勺子,學燒一手好菜,待到長發及腰還不能加薪,實在是一件沮喪的事情。 更沮喪的是,之前蒸、煮、煎、炒樣樣拿手的外號廚神的伙夫長退役了,新來的伙夫長不會做菜,不會燒湯,也不會烤rou……什么都不會你來做什么伙夫長???可是這個伙夫長就是淡定,來了這么多天,除了沉默地燒菜,把自己和別人都吃吐了,然后接著燒,只把自己吃吐了……最后半夜冒著嚴寒上廁所次數太多以致感染風寒發燒,仍然沒有半句廢話。聽說他本來是精銳營的校尉,聽說因為回鄉探親耽擱了歸期,才被將軍發配到伙夫營來的。 ——沒錯,他就是那位正直靠譜,但不幸與不靠譜的將軍一路同行終于回到了隴右軍營然后才發現終點才是人生新起點的葉鏗然。 此刻,葉伙夫長正沉默地劈柴,蒼白的臉上表情冷漠,被汗水打濕的衣衫裹緊在身上,但脊背仍然筆直??陀^地說,他劈柴還是很在行的,三個月時間,把伙夫營里三年需要的柴火都劈好了。 “葉校尉,柴火夠啦?!笔勘鴤冎挥X得疹得慌。 葉伙夫長點點頭,面無表情地站了起來:“我來做飯?!?/br> “不用!”士兵們異口同聲地說。 伙夫營的少年們雖然平時人心散了點,但在有些問題上還是很齊心的,比如如何對待新伙夫長下廚這件事,所有人都達成了共識——頭可斷,血可流,葉伙夫長做的飯不能吃! 二 夜深人靜,四周只有飄雪的聲音。 忙碌了一天的少年們都鉆進了被窩,四周安靜得可以,但總有一種什么事情要發生的感覺。 “聽說最近又要打仗了?!闭f話的是白天那個叫著“長發及腰要加薪”少年,他叫崔修笛,人長得白皙清瘦如書生,這種氣質在長安或洛陽那些歌舞升平的城市是很受妹子們歡迎的,但在軍營里就各種被嫌棄,以至于被扔到了伙夫營來。 “打仗又怎么樣?反正不關我們的事!”另一個人不耐煩地回答。這位大廚是個胖子,名字卻叫壽……其實眾人每次面對一個大胖子喊“瘦”的心情和面對一只羊rou火鍋喊青菜的感覺差不多,總有一點熱淚盈眶的違和感。 “說的沒錯,我們這些人把飯菜做好就行了,打仗的事,cao那么多心沒用?!?/br> “可不能這么說!別看精銳營那些人一臉高冷,要是沒有我們做飯,他們一樣餓得腿軟!別說殺敵了,走幾步路都要扶墻呢!”聲音宏亮、話語豪爽的少年叫尉遲焰,身材也長得高大威猛,但是動作協調性很成問題,讓踏左腳他踏右腳,新兵訓練的時候永遠是隊列里讓教官抓狂的一個,但是他煮湯很好喝,而且也不會拿錯勺子,于是被扔到了伙夫營來發揮特長。 “可是……”這次說話的少年長了一張女孩子似的臉,他叫北雁,性格軟弱靦腆,因為把湯煮糊已經哭過三次鼻子了,“我昨天看見,葉校尉走路也扶墻呢?!?/br> 臥談進行到這里,大家突然安靜了一下,因為所有人都看見,葉伙夫長扶著墻走進來了。 “……” “葉校尉,你還在拉肚子?”崔修笛從被窩里探出頭來問。 “嗯?!比~鏗然答。 “你的風寒好像又加重了,沒事吧?” “嗯?!?/br> 這位從精銳營到伙夫營來的新頭兒,非常脫離群眾,有時候一整天說的話不超過十個字。有一天性格活潑的崔修笛認真地問:“葉校尉,我有個小小的心愿,你能跟我說話超過十個字嗎?” 葉鏗然沉默了一會兒:“這句話有沒有十個字?” 崔修笛扳著指頭數了數:“九個字,還差一個?!?/br> “……”葉鏗然沉默了很久:“我這句話有沒有十個字?” 好吧,剛好十個字。 崔修笛不死心地繼續問:“葉校尉,我還有個小小小心愿,你能笑一下嗎?” 這次,葉鏗然沉默了更久,然后—— 沒有然后了。 葉鏗然一如既往地沒有參加臥談,徑自走到自己的床鋪睡下,只是不時從喉嚨里逸出壓抑的咳嗽聲。 “葉校尉,你咳得很厲害,要不要去找軍醫看看?”還是活潑外向的崔修笛最先伸著脖子問。 “不必?!比~鏗然答。 “葉校尉,這里有包甘草,是我離家時我娘給我的,說風寒咳嗽很靈的?!北毖銖恼眍^下面摸出包東西,忐忑地遞過去。 “不必?!?/br> “明早我去煮一大鍋鴨梨湯!”尉遲焰的大嗓門響了起來,“風寒要吃什么藥?食療就行!” 大壽不耐煩地說:“吵什么吵?!闭f話間把一床棉被扔了過去!他的床鋪離葉鏗然最近,不等葉鏗然說話,他語調刻薄地嗤笑:“葉校尉您就別逞強了,我聽到您老人家牙齒打顫了,風寒就老老實實捂出汗,等著退熱!您也別‘不必’,胖子我肥rou多不用蓋那么厚?!?/br> 這次葉鏗然沒有說話。 過了很久,從他的床鋪里傳來仍然冷冷的聲音:“多謝?!?/br> 雪仍然在下,崔修笛將雙手枕在后腦上,饒有興味地問:“葉校尉,聽說你曾經獨闖敵軍大營,火燒三軍糧草,把當時的情形給我們講講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