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牛屠夫拎著肥rou來探病,身后跟著臉頰緋紅的牛哄哄。少女穿了件緋紅的小棉襖,大眼睛里滿是羞怯又大膽的關切。而屠夫一身白衣,下巴的胡子修剪得比上次更整齊——最近屠夫似乎特別愛穿白衣愛修邊幅。 阮洛頓時覺得自己有必要修正對大鼻孔的偏見。 琴師的屋子雖然生了炭火,仍然比外面春寒料峭的庭院還要冷,讓父女倆打了個哆嗦。 牛屠夫正叮囑阮洛幾句風寒要通風透氣不可捂之類的話,穆聽到聲音,睡眼惺忪地走了出來,一看是他們,頓時瞇起眼睛。 少年的神色仍然充滿敵意,雖然不至于像初次見面那樣大打出手,但冰寒的視線里就一個字:滾。 牛屠夫好漢不吃眼前虧,大鼻孔緊張地翕動了幾下:“小阮我們該走了……我剛想起來,昨天殺的豬還沒剮!” 牛哄哄似乎還不想走,卻又害怕穆一身寒冷氣息,嬌憨又帶著一絲委屈表示不滿:“爹!” 穆突然將一記陰寒的視線投過來,牛哄哄嚇得立刻拉緊牛屠夫的袖子,閉嘴不語。 “最近城里吃人的牛,倒是有幾天沒見了。也有人說看到它到村子里來了,小阮你也要當心?!迸R走時牛屠夫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多說了一句。 “牛吃的都是小姑娘,他怕什么呀?!迸:搴逍臒o城府地說,吐了吐舌頭。 “當心些總不是壞事?!?/br> 阮洛應了一聲,聽到“?!钡臅r候他總是有種奇怪的感覺,可能是因為那頭聆聽琴音的牛的緣故吧……最近不知為何夢特別多,雜亂無章,醒來常常大汗淋淋頭疼欲裂。 父女倆出門時,阮洛不知不覺將視線落在屠夫的背影上—— 夢中撫琴的男人……也是穿白衣的。 屠夫為什么突然變得愛修邊幅愛穿白衣呢? 阮洛病得昏昏沉沉,朦朧中聽到琴聲,似乎是穆在撫琴,調子十分悠遠而古老,像是從千年冰封的雪地里伸出的一枝含苞待放的桃花,灼灼溫熱,不知不覺guntang了誰的心胸。 他在琴聲中沉睡,就像在寬廣的胸膛里小憩一樣安穩,流水洗滌了時光的沙土,把那些心碎的冰渣緩緩攪拌融化成一江春水,再流經四肢百骸,漸漸溫暖了僵硬冰冷的手腳。 琴音,竟然可以輕緩美妙至此。 阮洛閉目沉沉睡去,之后再無紛擾惡夢。 不知過了多久,阮洛的病好了起來,原本十分兇險的癥狀褪了下去。他能下床時,穆卻不知道去了哪里,阮洛找遍了家里的房間和庭院,都不見蹤跡。 少年消失得就像他從來沒有來過一樣。 阮洛突然想到,他原本就是不速之客,突然就這樣走了……也許就真的不回來了。 看著被遺忘在角落里的琴,阮洛怔怔地一個人呆了許久。 “阮哥哥!”一個清甜的聲音突然從門外傳來,牛哄哄提著一籃糕點走進來,看見穆不在,頓時長長松了口氣,開心地問:“你今天一個人?” “嗯?!比盥宓穆曇舨恢獮楹斡悬c失落。 “你會捕鳥,還會捉魚對不對?”牛哄哄眨巴著大眼睛,“能不能……帶我一起去玩呢?” 呃?四目相對,阮洛的耳根又有點泛紅,他突然意識到,自己人生的第一次約會來了。 六 這是阮洛和牛哄哄初次約會,兩個人都有點緊張??熳叩胶厱r,阮洛更緊張了。自從被大魚欺辱之后,他許久沒有去湖里釣魚。如今遠遠看去,結冰的湖水就像一面寬闊無邊的鏡子,將遠山近樹倒映得清晰。 阮洛心中莫名不安,突然停住腳步對牛哄哄說:“就到這里吧?!?/br> “為什么呀?”牛哄哄不解地歪著頭,“不去釣魚嗎?” “我彈琴給你聽?!比盥褰^不會承認自己腿軟了,心虛地順勢盤腿坐下來,“你要聽什么曲子?” 牛哄哄似乎這才注意到他身后背著琴,目光也被吸引了過去:“阮哥哥,你的琴看上去好特別哦!” “呃?”阮洛低頭看去,琴身有好幾處修補,尾端還有燒焦的痕跡,一看就是被不負責任的主人給玩壞了的悲慘樂器,他硬著頭皮尷尬地一笑,“這把琴有點舊,其實我還是挺愛惜它的……” 話音未落,樹上一團積雪“砰”地砸落下來,正中阮洛頭頂,仿佛是抗議他睜著眼睛說瞎話。 好在牛哄哄絲毫沒有注意阮洛的狼狽模樣,兩手托腮眼睛亮亮地等待聽琴。 阮洛的手指略微遲疑地撫上琴弦,這一刻,他腦中莫名浮現出穆當日彈琴的模樣。 仿佛受了某種感染,琴師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翹,起了一個調子。 錚—— 清越清澈,猶如春水淙淙敲擊靈魂。 幾只淡黃嘴的小鳥突然落在樹梢,駐足聆聽。其實阮洛十指修長,有在琴弦上靈活游走的天賦;他甚至并不知道,自己指下琴音已經與往日大不相同。四周分明還是寒冬,但春意仿佛從琴音里怒放出來,樹梢被暖風點了零星的綠色,山澗從凝滯變得靈活。漫山遍野盡染生機,而一段相識相知的友誼卻被埋葬在濃郁的暮色里,緩緩地……一江春水漫上離人的眼眶。 曲終時四弦一聲,清如裂帛,又如寂靜雪夜枯坐等待時,突然響起的叩門聲,讓人心口也隨之重重一顫。 戛然而止。 四周安靜許久,才有鳥兒撲棱著翅膀飛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