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鸞書非所愿(下)
蕙寧剛要退下,謝逢舟卻忽然喚住她:“云姑娘,賜婚一事,在下和公主也會繼續為你勸諫帝后。你莫要太過傷心?!彼脑捳Z不再如方才那般冷硬,語氣溫和下來,眼里也多了幾分安慰和歉疚。 公主淚眼盈盈,神情帶著幾分哀怨與無措,低低地望著蕙寧,像是受了委屈的小獸。 吳祖卿見狀,趕緊接過話頭,溫聲道:“蕙寧,還不快好生招待公主?!彼洲D向謝逢舟,做了個請的手勢:“謝大人,請隨我去書房一敘?!?/br> 祖孫與賓主各自分開,屋內只余下兩個年輕女子。蕙寧吩咐下人端了熱茶點心來,溫軟的桂花酥、細膩的蜜梨湯擺在案上,蒸騰的熱氣氤氳出一縷縷香氣。蕙寧與止漪靜坐對望,氣氛卻有些微妙。兩人之間隔著謝逢舟,各懷心事,誰都不知如何開口。 公主捧著茶盞,纖細的手指微微發顫,低頭輕啜了兩口,情緒才稍稍平復。她側過臉,目光柔和地打量著蕙寧,眼中仍有未干的淚痕。方才謝逢舟斥責的話語還在她耳畔回響,令她心頭悵然。半晌,她才輕聲道:“我……我不是有心讓皇上下旨指婚的……”聲音低低的,帶著未消的哭腔,像風中飄搖的一根柳絲,細弱無力。 蕙寧聽她這樣說,心頭微微一澀,隱約猜到了什么。她垂下眼簾,聲線帶著幾分艱澀與歉意:“公主,這種事情并非你我所能左右?;实圩杂兴纳钏歼h慮?!彼f得很小心,既不愿讓公主自責,又不想再毫無意義地深究其中緣由。 宮廷的棋局,世家子女,不過都是被推著走的棋子罷了。 公主揪著袖口,低頭沉默了片刻,忽又抬眼看向蕙寧,聲音里夾雜著幾分羨慕和迷茫:“他……他剛剛和你說話的時候,語氣很溫柔。像極了那天在街市上,他救了我、安慰我的時候……我記得那時,他也是這樣,低聲細語的?!彼f到這里,眼中那點柔情與渴望藏也藏不住。 蕙寧心頭一緊,連忙柔聲勸慰道:“駙馬爺只是心情不好,公主千萬別放在心上。他心里,自然是關心公主的?!彼p聲細語,既是為公主寬心,更是在安慰自己。她看著公主,心里忽然生出幾分不忍。這位公主天生麗質,性情也頗為單純,而且,她也是真心喜歡謝逢舟得。 真心,最不可辜負。 公主怔怔地看著她,眸中盈著一點期盼:“真的嗎?”她聲音軟軟的,像是怕得不到肯定的答復。 蕙寧微微一笑,目光溫柔,點了點頭。 公主的美貌是那種柔而輕弱,楚楚動人。蕙寧忽然覺得,許多事情其實沒有對錯,不過是身不由己。她溫聲道:“自然是真的。駙馬爺心思純良,怎會不疼惜公主?只是前朝公務繁忙,偶爾難免心緒不寧,也會有些急躁。但公主在他心里,定然是最重要的。所謂‘關心則亂’,正因在乎,才會情緒難平。公主切莫多慮?!?/br> 公主靜靜思忖著方才的話語,原本緊蹙的眉間漸漸舒展,臉上的蒼白也仿佛褪去了一層。她低頭撫弄著繡帕,指尖微微顫抖,卻努力維持著端莊的儀態。窗外秋光正好,一縷夕陽斜斜灑下,照在她華麗的衣袖上,仿佛也為她添了幾分生氣。 蕙寧卻覺得心頭一陣疲憊,像是走了很遠的路,四周霧氣繚繞,看不到歸途。她與謝逢舟的緣分已如殘燈風中,緩緩熄滅。她不愿,也不能,再讓這段過往成為謝逢舟夫妻之間的間隙——既是為了謝逢舟的幸福,也是為自身的安穩著想。 倘若公主一時意氣,將她與謝逢舟的舊事帶進宮中,于帝后跟前添油加醋,說不定便要掀起一場腥風血雨。到時候,帝后震怒,別說是她,連帶外祖父,也難以獨善其身。 書房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吳祖卿與謝逢舟的低語緩緩止息。蕙寧聽見了腳步聲,便知他們已談完。她站起身來,衣袂微微一動,步履卻帶著不易察覺的踉蹌。她只覺得身心俱疲,連指尖都失去了溫度。 謝逢舟站在原地,目送蕙寧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他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被逼到這樣的境地。 吳祖卿的話句句在理,他明白,若執意與帝后對抗,便是以卵擊石。哪怕他身為駙馬,終究不過是天家棋子,帝后盛怒之下,性命堪憂。 謝逢舟本不畏懼生死,可若因此牽連蕙寧,他又怎能心安?一念至此,他終于咬牙應下了婚事,內心卻如刀割,百般滋味盡在不言中。 到底是,珊瑚百尺珠千斛,難換羅敷未嫁身。 這場婚事便緊鑼密鼓地籌備起來。吳府嫁女,自是事無巨細,盡顯大家風范;國公府那邊,也是一片喜氣洋洋。 趙夫人原本心存僥幸,如今圣旨一下,竟成美夢成真,心中欣喜難以言表。她早早就看中了蕙寧這個兒媳,如今終于如愿以償,整個人都仿佛年輕了十歲。夜里輾轉反側,心頭的歡喜像春天的花,連夢中都帶著笑意。 唯有溫鈞野,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婚訊,許久未能回神。他從未設想過自己的婚姻,更未曾料到月老會將紅線系在他與云蕙寧身上,心里不斷翻滾著復雜的情緒,有驚訝,有茫然,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像是春水初融,微微泛濫。 他猛然想到了什么,臉上一陣陣發燙,不自覺地站起身,步履匆匆地往外走去。 趙夫人正站在案前,手里捏著一支朱紅描金的毛筆,忙著在賓客名單上添添減減,忽然見溫鈞野像個無所依傍的游魂一般,在廳外轉來轉去,好像丟了魂兒一般。她當即揚聲喚住兒子,眼睛卻未從手里的名單上頭離開:“你回來,別東游西蕩的,我有事要吩咐你!” 溫鈞野腳步一頓,臉上的神色像被風吹亂的云,帶著幾分不耐,又有點無可奈何。他慢吞吞地踱上前,語氣里帶著一絲抵觸:“什么事?” 趙夫人頭也不抬,繼續劃拉著名單:“眼見著要成婚了,你還成天游手好閑,也不怕人笑話。今兒個你去給我買兩只大雁回來,要活的?!?/br> 溫鈞野聽得一愣,眉毛幾乎擰成了麻花:“大雁?” “是啊,得活的。買回來后,陪我一起去吳府一趟?!壁w夫人望著兒子耳垂燒得能熔金的模樣,暗自一笑。 溫鈞野聽到“吳府”二字,整個人都僵了僵,神色頓時有些局促。嘴里嘀咕了兩句什么,聲音低得只能自己聽見。他一貫不善與人應酬,更何況要面對“未來的”吳家,心里就像被貓撓了一樣,說不出的別扭。 正這時,舒言挑了簾子進來,手里抱著一迭新裁成的衣裳,笑吟吟地將衣物遞到趙夫人手里:“娘,您看看,這幾件是新做好的,給弟妹合不合適?” 趙夫人放下手中的筆,接過衣服細細端詳。那是幾件用上好云錦緞子裁成的衣裙,針腳細密,花樣精巧。她一邊翻看一邊笑:“合適,很合適。當初買布料時,還請吳家姑娘幫忙斟酌花樣,這千嶂松濤便是她教得,誰曾想,這些布料最后竟是用在了你三弟和三弟妹身上。世事如此,竟也算是天賜良緣?!?/br> 溫鈞野卻低著頭,耳根不自覺地泛起了紅色,心頭的別扭更盛。 不過,趙夫人的吩咐他不得不聽。悶悶地應了聲,出了門,沿著巷子一路走到集市,尋了老半天,才買到兩只活蹦亂跳的大雁。若不是母親堅持要活的,他早就提弓進郊外,獵兩只回來了。如今這般左拎右拎,倒像個cao持家務的小廝。 回到家時,趙夫人已換了衣裳,端端正正地等著他。母子二人一前一后,帶著那兩只大雁,登門拜訪吳府。大周風氣寬松,未婚男女之間并無太多拘束,倒也省了許多繁文縟節。 吳府內,臨窗的廊下擺著幾張椅子,吳祖卿與趙夫人相對而坐,談論著婚事的種種流程,時而眉眼含笑,時而鄭重其事。 溫鈞野則百無聊賴地坐在廊下,望著院中落英繽紛,心思早已飄遠。偶有仆人從身邊經過,他也只是抬了抬眼皮,興致寥寥。 這時,蕙寧帶著兩個丫鬟緩步走來。她身著淺色衣裙,眉眼溫婉,神色間帶著淡淡的疏離。她吩咐下人:“把這兩只大雁安置在后院,好生喂養?!?/br> 溫鈞野聽她如此認真安排,心頭莫名泛起一絲好奇,終于開口問道:“你要這大雁做什么?是要吃嗎?”他說得有些別扭,聲音里帶著少年人的率直和一絲尷尬。 蕙寧怔了一下,旋即笑了笑,神色如水,淡淡答道:“不是用來吃的。大雁每到時節便會遷徙,寓意著婚約不可違期,必定如約而至。還有,大雁終身只擇一偶,若是失偶,可能會孤老終生。這象征著夫妻間的忠貞不渝?!?/br> 裙裾被穿堂風撩起又落下,像白鶴收攏的羽翼,驚醒滿園桂香。 (預估錯誤,還是沒成婚) (小三爺:大雁居然不是用來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