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禍事(上)
蕙寧提著剛買回來的雞絲粥走進府內,才剛踏進月洞門,迎面便是幾株新開的海棠,花瓣在暮色中微微顫動,落了幾片在青石板上,像不經意潑灑的胭脂。她看了一眼,想到那只芍藥風箏,依舊有些惋惜。 外祖父還沒下朝,府里靜悄悄的,倒是玉芝踩著輕快的步子,提著繡籃先過來找她了。她細細瞧著她,蕙寧眸子里像藏著一汪春水,忽然湊過去,打趣道:“瞧你這氣色,今日可是有什么喜事兒?快說來聽聽?!?/br> 蕙寧抬眼望她,笑著搖了搖頭,只是垂眸在繡籃里翻找著絲線:“哪有什么喜事兒?” 玉芝卻不依不饒,用手肘輕輕推了她一下,旋即壓低聲音,眼里透出幾分促狹:“我可聽我父親說了,你外祖父有意讓你和探花郎……” “噓!”蕙寧臉頰騰地紅了,忙伸手掩住她的嘴,聲音壓得極低,“別亂說!我可沒聽外祖父有這意向?!?/br> 玉芝吃吃地笑著,眼里全是戲謔:“可我覺得是好事將成了?!彼兄?,語調輕快又略帶感慨:“謝大人風姿玉樹,確實瀟灑多姿。你和他若是成了,倒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再說,那日擲花,你不就砸在了探花郎身上嗎?” 蕙寧心里一顫,腦海里閃過那日的情景。她記得,那束花枝其實是落在了旁人頭上,是謝逢舟下馬去取回來的。只是那花枝上的彩帶似乎沒了,后來她也沒細問。 玉芝見她出神,還以為她在念著謝逢舟,忍不住笑道:“還沒出嫁呢,就魂不守舍了?” 蕙寧回過神,輕嗔著拍了她一下:“別瞎說!小心我告狀去,讓伯母罰你?!?/br> 玉芝哈哈一笑,倒也不再多言。兩人坐在窗邊,頭挨著頭做起女紅來。窗外的風裹著一絲花香拂進來,薄薄的春日陽光灑在繡布上,細細的針線在指尖穿梭,光影跳躍,倒像鋪了一層金粉。玉芝忽然想起什么,抬眼看了蕙寧一眼,眉梢微挑:“我父親說了件事,瑯琊公主要議親了?!?/br> “瑯琊公主?”蕙寧聞言抬起頭,眼里帶了幾分驚訝,“我記得她年紀還小,前頭幾位公主都還沒選駙馬呢,怎么突然議起親來了?” “小什么啊,年齡十五,也就比你我小一歲?!庇裰⒗C針插在布邊,靠近些,悄悄說道,“好像是瑯琊公主有了意中人?;屎竽锬锝o她挑了不少世家公子,她都不愿意。聽說,她心里早就有人了?!?/br> “哦?”蕙寧挑眉,眉眼間透出幾分好奇,“是誰???” 玉芝搖頭:“這我可不知道了。不過嘛——”她拖長了尾音,笑容里帶了幾分揶揄:“能讓公主這樣念念不忘的人,必定是個風度翩翩的佳公子。我倒真想瞧瞧呢?!?/br> 蕙寧忍不住笑,抬手輕輕在她額上拍了一下,嗔道:“怎么,難不成你還想同公主搶丈夫?” “搶可不敢?!庇裰ノ嬷^,笑得眼睛彎成了月牙,“瞧瞧總行吧?你不也好奇嗎?” 說話間,外頭玉芝的丫鬟匆匆進來傳話,行了個禮后說道:“姑娘,夫人讓我來尋您。唐老爺今兒晚上要去國公府上赴宴,夫人吩咐您早點回去,說是家里還有事要交代?!?/br> 玉芝聽了,皺了皺眉,應了一聲:“知道了?!鞭D頭看向蕙寧,嘴里帶著幾分不耐:“最近怎么好像人人都在議親事似的,真是煩得很?!彼贿吺帐袄C籃,一邊抱怨:“國公府的趙夫人不是正忙著給她家那位紈绔公子相看嗎?連我們家也不放過,三天兩頭托人四處說媒,真是叫人頭疼?!?/br> 蕙寧聽著,抬眼問:“你說的是溫鈞野?” “對啊,還能有誰!”玉芝撇撇嘴,語氣里滿是嫌棄,“就他那個樣子,整天惹是生非,誰要嫁給他???換了旁人怕是早被家里關起來了,他倒好,趙夫人索性把他打發到廟里清靜一陣子,結果呢?這一邊遁世,那一邊又忙著給他相看姑娘,真不知道趙夫人哪來的底氣?!?/br> 蕙寧忍俊不禁,卻故意嘆了口氣,語帶幾分戲謔:“你可別說得太滿,說不定到最后,這婚事就落到你頭上了呢。你不是說最近大家都在辦親事嗎?你也少不了?!?/br> 玉芝聞言,頓時瞪圓了眼,裝作氣急敗壞的模樣,一邊伸手去捏蕙寧的嘴,一邊笑罵:“真是豈有此理!你再說、再說,趕明兒我就去國公府慫恿趙夫人給你們家下聘禮,把你嫁給那個招人嫌的溫三郎,看你還敢不敢胡說八道!” 蕙寧笑著連連躲閃,二人說鬧成一團,屋內倒是笑聲不斷。不多時,小丫鬟又進來通傳,說吳祖卿回府了。玉芝趕忙收起笑,整理了衣衫,鄭重其事地與蕙寧一起去吳老先生面前請了安,這才帶著丫鬟回府去了。 近些日子謝逢舟登門少了。聽聞是公務繁忙,實在抽不出空,但每日午后,都會讓瑯軒送來一張花箋,或者一些有趣的小物件?;ü{上的字不多,卻十分用心,或是幾句詩,或是一兩句閑話,讀來叫人不由自主地嘴角含笑。 小廝將東西送到后,總會笑呵呵地說:“姑娘隨便回句話,我們爺便能高興一晚上?!?/br> 蕙寧聽了,心里有些無奈,卻又覺得好笑,抿唇一笑后說道:“你回去告訴他,我過幾日《流芳閣小記》就抄錄完了,回頭親自送過去?!?/br> 小廝眉開眼笑,連連點頭,拱手道:“好嘞!小的也不曉得姑娘抄的是什么,但只要是云姑娘的東西,我們爺可是打心底里高興?!?/br> 蕙寧聽著,心里柔軟了幾分,又叮囑道:“你們千萬要照顧好他,別讓他太累了?!?/br> 小廝忙應了,隨后笑道:“我們爺最近確實忙著處理一樁案子,連著幾天都沒睡好。等這陣忙完了,爺還說要來約姑娘上山游玩呢。還有那只風箏,云姑娘也別難過,爺還能做更好的風箏?!?/br> 庭院里的花開了又落,春光正好,而某些情意,也像這春日里的花香,悄然彌漫開來。 原以為謝逢舟不過是忙上一陣,等案子結了便能再見,誰知這一日絳珠慌慌張張地跑進來,臉上寫滿了驚慌:“姑娘,奴婢聽說謝大人受了重傷,您要不要去看看?” 蕙寧聞言,頓時怔住,手里的書“啪”地一聲落在桌上:“受傷?怎么會受傷?好端端的發生了什么事?”她一邊說著,一邊已經起身,急急吩咐絳珠備車。 絳珠跟在她身后絮絮叨叨地說道:“奴婢聽說,好像是被靖國公府的三爺打傷的?!?/br> “溫鈞野?”蕙寧腳步一頓,眉頭緊蹙,心里陡然生出幾分疑惑。謝逢舟和溫鈞野素無交情,甚至可以說是八竿子打不著的兩個人,怎么會忽然起了沖突,甚至動起手來?溫鈞野那人她可是知道的,紈绔張揚,武藝高強,行事從不顧后果,可他又為何要傷謝逢舟? 她心里亂作一團,來不及細想,匆匆邁出門去,才走到廳堂,便見外祖父吳祖卿站在那里,他瞧見外孫女神色慌張,便也明白了什么,嘆了一口氣:“濟川早就叮囑我不要讓你知道,看來終究是瞞不住?!彼D了頓,眉頭微蹙:“你一姑娘家,去了也不方便,我陪你一道去?!?/br> 蕙寧心口暖融融得,抿了抿唇,輕聲道:“外祖父年事已高,每次都要勞您陪我,孫兒心里實在過意不去?!?/br> 蕙寧隨他一起上了馬車。一路上,馬車轆轆,窗簾微微掀起一道縫,風帶著春日的暖意撲面而來,可她的心卻像被攥緊了一般,怎么也安不下來。吳祖卿見她神色難安,便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仔細交代了一番。 原來,事情源于溫鈞野的二哥溫二爺。溫二爺自幼體弱,無法入仕,便以皇商身份經營絲綢生意,平日里行事低調,倒也算安分守己??刹痪们?,卻被匿名舉告勾結鹽梟,走私軍械。舉告者言之鑿鑿,甚至還送上了實物證據——兩箱刻有水師編號的鐵錨,藏在溫家位于吳州的中轉倉中。 按照《鹽鐵律》,走私軍械便是死罪。 消息一出,國公府上下震驚不已,可更讓人無從辯駁的是,鐵錨上附著的貨單,竟是溫二爺的親筆簽發。事關重大,大理寺立即將溫二爺收押待審,而此案的調查,落到了謝逢舟手里。 按理說,這案子證據確鑿,十分清晰,稍稍整理便可結案,偏偏謝逢舟卻從中嗅出了幾分不對。他一向是個謹慎又執拗的人,越是看似無懈可擊,越要從縫隙中找蛛絲馬跡。即便按察使林大人親自登門,暗示他盡快了結此案,他卻仍執意追查真相。 可誰知,還未等案情明朗,便有風聲傳出,說“大理寺偽造通敵信函,意圖構陷國公府”。這話不知從何而起,卻傳得沸沸揚揚,一時間,朝野上下議論紛紛。 溫鈞野年少氣盛,得知此事后怒火攻心,直覺二哥受了冤屈,當即帶著家丁強闖大理寺卷宗庫,意圖搶奪案卷。那日謝逢舟正好在庫中翻查證據,二人狹路相逢,溫鈞野眼見他滿身官袍,心中怒火更盛,抄起一把鐵尺便揮了過去。謝逢舟到底是個書生,對方又人多勢眾,一番混亂之下,竟被鐵尺擊中胸口,當場斷了兩根肋骨。 “那溫鈞野呢?” 吳祖卿嘆了口氣:“溫鈞野被當場拿下,可刑部次日便以‘宗室子弟涉案,當依《八議》’為由,準國公府以三千兩抵罪銀將他保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