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表妹的字自然是極好,去年往來的書信,何晟還留著當成了字帖。他低頭看著這封失而復得的信箋,“她不止字寫的好,人也極好?!?/br> 陸迢轉動著手上的白玉扳指,眸中晦色一閃而過,轉過臉,依舊是清風朗月的模樣。 “何公子下船后要去哪兒?你的行囊跟著船一道沉了,這么些人上岸后只怕多有不便。不如讓某派人送你們一程?!?/br> 這話提醒了何晟,他來這里除去辭行,還有就是要借些盤纏,沒想被陸迢先說出來。 何晟連聲道謝,隨后道:“實不相瞞,我此行本該先回府,奈何表妹信上說近日夜里常有夢魘,她一不好,祖母也跟著擔心,我想先去老君廟替她求一道符紙?!?/br> “竟有如此巧合之事?”陸迢語氣難掩驚訝,回到桌邊倒一盞茶遞去。 “早聽說老君廟求安康最靈,某來黎州的要事之一便是要去那里。不想又能與何公子順道,某一介外鄉人,路上少不得要公子多多照應?!?/br> 陸迢這人若是有心,便能說出十成熨帖的話來,聽的人如沐春風。譬如此刻,明明是伸手幫忙,卻半分不會讓人覺得受不住。 何晟越發覺得此人可親,值得結交。方才壓迫感帶來的警惕即刻被拋去一邊,面帶喜色應了下來。 渡口距老君廟的路程有一日半,一干人暫在客棧歇下,整飭行李。 二樓過道,陸迢俯視著大堂下面,目送何晟進了廂房。 趙望在他后邊,敏銳發現,大爺今早又開始轉起了扳指。 冷不防地,他聽到自己名字。 “趙望?!?/br> 陸迢按住扳指,緩緩問:“你說這世上會有兩種一模一樣的字么?” 趙望一怔。 大爺剛剛語氣鄭重,他短短一剎把近日重要的事情想了個遍,沒想到是這么個問題。 趙望想了想,道:“屬下以為有,縱然都說個人有個人的字跡,可瞧那些字帖,人人都拿同一幅來練,時日久了,這些人寫出的字也是大差不差的?!?/br> 陸迢不語,半晌過后,似是嘆息一聲。 “你說得對?!?/br> 這一個上晌,陸迢不停地在想,整個人有如置身海底,被水浪拍了一道又一道,此刻竟有些站不穩腳。 只有練習同一副字帖,才有相同的字,可書肆里,從沒有這樣的字帖。 他扶緊欄桿,手背青筋爆出,“現在派人快馬去何家,把他家那個表妹認清楚。倘若——” 倘若什么呢? 倘若不是,把她的字再帶過來?若真是這樣大的巧合,他還看那些字做什么? 陸迢拍了一下欄桿,“速去?!?/br> “是?!?/br> 趙望疾步下樓,猜出此事十有八九與秦霽相關。 這幾年里,大爺雖喜怒無常,可面上從來都是四平八穩,哪里還有這樣情緒外露的時候? 難不成姑娘還活著? 他想起那夜焦黑的尸骨,又晃了晃頭,這太荒謬。 歇息半日,一行人又上了路。 一天后,馬車到了老君廟所在的山腳下邊。這山是緩坡,馬車亦能行。 正是天朗氣清,午風微微。 何晟久未歸鄉,此時興致頗高,拉開車簾一面看景,一面說起附近的趣事。說了一路也不覺疲憊。 “我祖母前兩年身體康健,每到春日都會帶著表妹一起來拜,為她求平安?!?/br> “令妹她身體不好么?” 何晟怔了怔,才反應過來這是陸迢在問自己,剛才說了一路,得到的回應沒有就超過兩個字的,他還以為陸迢不會再開口。 何晟靦腆一笑,“挺好的,姑娘家家能走能跳,只是比常人能睡一些?!?/br> 前兩年,能睡,字跡。 陸迢胸口兀地一滯,隨即狂跳起來。如同震碎了塊崢嶸嶙峋的巨石,碎石子不斷拋下,在里面砰砰敲打作響。 叫人又痛又癢,鮮血淋漓,似乎其中有什么東西又活了過來。 他面上依舊波瀾不驚,笑了笑,“能睡是福?!?/br> “我也這樣想?!焙侮少澩藘删?,他沒能看見陸迢捏緊的拳,轉望向車軒外。 視線很快就落到了后邊的馬車上,何晟認出那是自家的馬車與小廝。 里面應是沒有坐人,比尋常馬車要快不少。等他們駛近,何晟招呼一聲,兩邊都停了下來。 他將小廝招到面前,“你怎么在這里?車上的人呢?” “回公子,昨日小姐上老君廟,半道馬車壞了,小的去請人修,直到這會兒才修好?!?/br> 何晟心頭一喜,“那她現在在何處?” 小廝道:“小姐搭上別人的馬車,昨日就到了老君廟。她這次來是請主持念誦佛經,為老太太祈福祝壽,這會兒應是在哪個大殿里頭?!?/br> 一句話讓兩處泛起漣漪。 何晟問完話,面上喜色未散,回身想重新上馬車,布簾先一步從里面撈起。 陸迢臉也未露,何晟只聽到他平平的語調。 “既然公子找到自家馬車,某不好再多叨擾,先告辭了?!?/br> 話音落地,馬車轆轆往前,揚起的塵灰蓋住何晟視線。 似乎有哪里不對? 可再具體一點,他也發現不出來。 * 老君廟。 何家的小姐雖然多,問細了,也得出一個。 僧人在前面引路,他的脖子險些多出一個豁口,此時老實的很,無不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