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好像一切都是在那個端陽節開始的,兵部上書要做一批兵器充實軍庫,急送邊關。然而這兵器不是想做就做。 除卻應有必要花費的礦物和錢財,還需有一名品級相當的文官來督造,為其負責。 爹爹因著多年前送糧一事,與邊關的慕將軍多出了一份交情,彼時二人都還年輕,守著君子之交,雖未見過一面,但致問的信箋卻是年年都有。 爹爹聽他提過此事,因而從一眾推讓之人里站了出來。多年之前運糧一事與戶部有關。此事同樣與戶部相關。 他什么都知道,仍是出了面,端陽節都沒在家過就趕去了外地督造。 直到年末,那批按說該送去邊關的兵器忽而查出來有一批出了差池,二十萬兩打出來的東西成了一堆廢鐵,爹爹也因此事了無音訊。 狄太傅那日雖拒絕了自己,但他也說叫她好好躲著。她和秦霄不出事,爹爹未必會有性命之憂。 可是自己能躲去哪兒呢? 那天離開狄府被陸迢帶回來。他對她說“算了”的時候,秦霽有過一兩回可恥的閃念。 可現下,那一兩回的閃念再也不會出現。 榴園并不安穩,金陵于她一樣,不過是一場噩夢的兩個地方。 這噩夢已經持續太久,秦霽不想再繼續。 第058章 菱河從京城以北的祁山發端,這條大河奔延數千里后仍然蓬勃,濤濤的水流日夜不歇奔向金陵。 這些日,陸迢住在菱河堤壩上游附近的簡舍,出了門便能見到數十丈外的菱河。 他這幾日極忙,需同河道衙門的一同規劃堵疏,應付許多。因著工期縮短,堤壩這邊的視察也不能落下,只有夜里方得少許空閑。 簡舍一張布滿劃痕舊跡的小桌上,燃著一只白燭,火光照亮了光禿禿的墻壁,越發得見此間簡陋。 陸迢拆開司巳今早送來的信,這信是李去疾所寫,詳述了一番陳天水的做派。 這些他已經知曉。 視線掃到信尾,猝然出現的“秦姑娘”三字叫他斂起了眉心,火苗還在燭芯上躍動,男人的眸光已暗了下去。 她會做出此事? 七八日下來,菱河防汛要緊的地方已被大致疏通,離端午也只剩下一日。 入夜時分,趙望端著食盤送進簡舍,見到紙窗上靜立的一道挺拔黑影,又停在了外邊。 前日司巳送一封信來,大爺便開始如此,尋著空出神。 趙望想,定是京里出了什么麻煩事,這種時候大爺不喜受人打擾。 良久,待那道影子坐下之后,他才敲門進去。 在房里唯一一張四方小桌上放下食盤,抬首看見陸迢,似還在為心緒所煩。 后日便是端陽節了,大爺究竟回不回去?他跟著糾結一番,欲問又止之際,陸迢先開了口。 “你覺得她是什么樣的人?” 趙望沒想到這一開口問的是秦霽。 他在陸迢面前一向直來直去,不假思索道:“秦姑娘說話不多,只覺著她是個脾性溫和的小姑娘?!?/br> 趙望見他臉色稍霽,又問:“大爺,咱們明日可回去?” 陸迢轉著手上的扳指,幾圈之后,沉聲道:“現在回去?!?/br> 進了城,聽到一句西邊,趙望才知這個“回”指的是回榴園。 車轅轔轔碾過靜夜,陸迢已把信上的事擱置一邊,他靠在車廂,心緒仍是不寧。 連趙望都覺得她是個脾性溫和的小姑娘。 的確如此。 當日吵架紅了眼眶的是她,陸迢事后一遍遍回想,覺得自己的話太重太不該。 和秦霽在一處時,他總是會少去兩分冷靜,喜與怒都像過了一遍透鏡,被成倍的放大。 陸迢不愿同她當仇人,更扮不上癡男怨女,她是他的外室,只如之前便好。 至于她是真情或假意,并不重要。 他們出發時弦月高掛在正空,等進了榴園再抬頭,那彎月已轉去西邊,在墨藍漸褪的天空發著微光。 已到了夤夜時分。 竹閣內,正對著屋門的后窗大大敞開,可疑的灰光泄滿了案面。 陸迢進來時,一張椅子正從外面遞過來,緩緩向下,試探著要輕放在案上。 那是帶了梳背的櫸木椅,雕飾繁多,拿起來有些重量,此時正在那人兩只纖細的手腕之間搖搖晃晃。 秦霽今日費了許多功夫,終于尋到法子翻上墻,只是耽擱得晚了,過不得多久那兩個人又要出來,不好白費功夫。 她在墻上扒了半天,雙臂已經酸累無比,此時高舉著椅子伸進窗里,晃晃悠悠越發明顯。 正咬著牙要放下去時,手上忽而一輕—— 椅子被人接了過去。 椅腳落地時發出不輕不重的一聲“登”,在秦霽耳中如同轟雷一般,給將盡的夜鑿出一個黑黢黢的深洞。 秦霽心跳如擂,迅速取下發簪,一瀑長發傾瀉而下,還有些凌亂。 再抬頭,便是站在案邊的陸迢,眸色冷然地望著她。 秦霽漸漸也冷下臉。 她極少有這樣的時候,杏眸粉腮的小姑娘,平時便是不笑,臉上也漾著溫柔的神色,引人心生親近。 而現下,那雙含星綴月的美眸,覆滿了冷漠排斥。 陸迢不喜歡她對自己擺出這樣的眼神,眉心微攏。 兩廂陷入沉默,秦霽臉上冷漠又冷靜,緊攥著裙邊兩只素白小手卻露了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