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陸迢眉頭皺得更深。 走近時正撞見秦霽從拐角處探出的腦袋。 他同她對視了一眼,秦霽移了目光。 二人同時開口: “跑什么——” “你怎么——” 秦霽往陰影處退了一步,她聽清了陸迢的話。 低聲道:“我在茶坊見過那位小姐,知是大人的家人,奴怕自己毀壞了大人的清譽?!?/br> 她說得令人動容,然而藏在陰影中的眸子里卻沉得像一潭死水。 全是假話。 陸迢名譽如何與她無關,秦霽是自己覺得丟人。 外室向來見不得光,尤其是他國公府這樣的世家大族,尚未娶妻就養了個外室,傳出去輕也要落一句家風不正。 陸迢的家人看到自己會如何作想? 狐貍精,勾她兒子,上不得臺面的東西。 秦霽并非想要博得誰的認同,她只是太害怕,害怕他的家人會對自己露出鄙夷審視的目光。 她們的所鄙夷的,秦霽都做了。 是她先惹的陸迢,她也當了他的外室。 若非男子逼迫而為,其余當人外室的女子都算不得正經人。 秦霽從小到大,最厭惡的便是為人外室的女子。尤其是嘴臉張揚,刻意跑到男方家中有意戳穿的那類外室女。 當初秦霽的母親去世,沒過幾個月,便有一年輕婦人暈在了家門口,秦霽和幾個婢女一起把她扶進屋,又特請了大夫。 她醒后,先是對著秦霽陳訴了好一番凄苦的身世,騙得她掉淚,對秦甫之求情,留這婦人在府上干著輕松活計。 接下來她一得空便跑到秦霽房中,拿出好些新奇玩意哄她開心。 再后來有一日,她要秦霽喊她娘,說自己已經做了秦甫之的外室,只要她喊她娘,她就能加入這個家了。 秦霽不喊,她便換了嘴臉,背著旁人日日罵秦霽,還說著自己與秦甫之多恩愛,外室當得比主母還要開心。 她威脅秦霽,說若是敢告訴秦甫之,等她以后有了孩子,就把她和秦霄趕出去。 那時秦甫之公務繁忙,加之喪妻之痛,對秦霽姐弟疏忽許多,并未察覺到她一日日變得沉默。 七歲的秦霽就這么聽那婦人說了一個月的外室如何如何好,人都鈍了許多。后來她又罵秦霽,秦霽自己偷跑出去報了官,把那婦人和她爹一起告了。 七歲的小姑娘扎著兩個亂糟糟的辮子在公堂上哭得好傷心,邊上的人看著她漂漂亮亮的一雙大眼睛腫成了個桃子眼,五六個差吏圍在她身邊哄也哄不住。 秦霽拿著一小袋銅板,哭著求人家把自己和弟弟送去養濟院。 她不要和外室住一起。 她們都是小偷,是賊,不能去占娘親的位置。 秦甫之正在外面辦差,聽聞此事后急匆匆趕過來,不停跟她保證沒有這件事,秦霽每問一處,他就辯一處,用她能聽懂的話耐心解釋。 后來那個年輕的婦人被抓了過來,一群差吏站在秦霽身后給她壯膽,縣官問一句罵一句,都有人解釋給她聽。 直到判簽落地,那個年輕婦人被押入牢中,秦甫之也由秦霽打了十個手板,這件事才算慢慢過去。 但她對外室的怨憎,這么多年不減反增。 秦霽自己已經如此,對旁人怎樣看待外室則更清楚不過,尤其是她現在這樣的出身。養外室的男人固然更可恨,可人到底有親疏貴賤之分。 沒人比她更清楚突然得知自己一直敬仰的人養了個外室,心里會有多惡心多難受。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現在,她成了自己最討厭的那種人。 秦霽實在不敢在陸迢的家人面前露臉。 一只大掌撫上她的臉輕輕上抬,男人幽幽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下午也因著這樣就跑了?” 第042章 秦霽被迫對上他的眼睛,沉靜的視線攝過來,仿佛要將她剝個一干二凈。 她心虛,抬手捂住眼,聲音冷靜:“我沒跑,我回來等您了?!?/br> 說完,面前沒有回音,秦霽打開一綹指縫,陸迢黑漆漆的眼睛里像燃著一團幽冷的火,審視意味明顯。 秦霽心里咯登一下。 他沒信。 陸迢當然不會信。 她說鬼話的本事他早就見識過。 若真為等他,怎么不直接進瓦官寺? 他派出去這么多人找到此時才尋著她,她秦霽就拿這樣的三言兩語來糊弄過去? 陸迢拍拍秦霽的臉,拿下她的手,“再想想?!?/br> 秦霽立在禪房后墻下,全身都被一片黑影攏住,手驀地拿下來,只見他身后月光晃眼。 連帶著夜色都變得捉摸不定。 陸迢捏著她一截細腕,往上騰了騰,用力握住。 不遠處栽著密密高高的苦竹林,月光投下疏落竹影,二人踩過,林間蟬鳴聲響,悄然蓋過窸窣的動靜。 他們走遠,洛瑤才同她的侍女走出來。 她的視線牢牢釘在前方一男一女連在一處的兩只手上,直到他們的身影消失成點。 跟著洛瑤從洛家同來的侍女臉上染了愁容,卻不好明說。 她問:“二小姐,咱們還進去拿帕子么?” 洛瑤臉上的失神漸漸轉圜,她握了握指尖。 “自是要拿的?!?/br> 她借宿的禪房正在這邊,方才陸悅嚷著要去找她大哥算賬,陸悅開口的那一刻她心中也有隱隱的歡喜,可是抬眼看去,發現陸悅認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