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陳家婆婆的身子骨,和旺兒的黑一直是她的心頭大患,老話夸小孩兒都是說這孩子長得真白凈,沒有說這孩子黢黑,真好看的。她希望旺兒能在她這兒白白凈凈、香香軟軟的,可他總是沒完沒了的黑。 旺兒有些為難,仰著小臉說,“我以后蒙著臉出來好不好?” 小孩子會討好人,不管怎么說都是一張笑臉,這模樣看得人心疼,太早懂事的孩子都過得苦,嘗過人情冷暖,知道眉眼高低,弱小的身子還沒長開,便學會了順從。 姜染說,“蒙著倒不用,戴個帽子就行了,戴帽子,像地里的稻草人,誰從你邊兒上過還能嚇他一下?!苯靖葎?,逗得孩子咯咯直笑。 其實她盼著他白只是盼著他好,因為心里一直認為白胖的孩子比黑瘦的好,她腦子糊涂,只一味的突出不喜黑,好在旺兒明白她,怎么說就怎么聽著。 南屋藥味兒挺重,守著隆冬竟也沒舍得點火爐子,姜染進去就讓童換把炭盆燒起來了。她坐在床邊看老太太,說,“您別一味的省,我能賺銀子?!?/br> 她看陳家婆婆合眼緣,亦或是天下長輩都有一副慈愛輪廓,她總覺得曾經也有一位婆婆對她好過,她救陳家婆婆雖然是歪打正著,但是她確實喜歡老太太。 不僅喜歡,你還偷過呢。 童換在邊上無聲觀察,她上次發瘋偷了三十二個,也是這么對人噓寒問暖的。 陳家婆婆不知道這些“典故”,解釋道,“也不是省,南屋本來就不冷,您都把最暖的屋子給我住了,哪里還能冷到?!闭f完她換了一個商量的語氣,說姑娘,“今次煩勞您過來,是有一樣事想同您商量。我這個身子骨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不能總這么閑著。過去在雙山巷子住的時候,我是靠編竹筐為生的,那時便有一位常來買筐的老主顧,經常光顧生意,前幾日他讓旺兒捎話給我,說是有個打更的活兒想尋人接管?!?/br> “這原先的更夫是他遠房的舅爺,年紀太大,熬不起夜,便不想讓他做了。這不,剛巧想到我了,我就想著,再有三五十天,我就能拄得了拐杖,白天依舊做竹筐賣貨,晚上上夜打更。您是慈善人,不在乎老婆子這點進項,但老婆子不能白吃白用您的,好了以后必要報您的恩吶?!?/br> 姜染接陳家婆婆進來,從來沒想過讓她報恩,但婆婆要做竹筐貼補,她不能攔著,這世上蕓蕓眾生都有自己一套活法,一味阻撓反而不是真的尊重,她不能擋了婆婆的好意,但是更夫這個事兒。 她一拍大腿,樂了,“這哪兒用得著您吶!我去就行??!”她像忽然被人塞到一桌珍饈席前,睜著一對珵亮的眼睛說,“您說的那戶人家在哪兒???更夫什么時候能不干,我打今兒晚上開始就能接這個活!” 陳家婆婆沒想到打更的活還有人搶著干,連忙擺手說不行,“這寒天苦地的,怎么能讓您去呢?!彼膬荷岬盟苓@個苦! “這有什么苦的?!苯靖韭牪贿M去這些話,拉著婆婆的手說,“見天兒守著不成器的買賣才苦,我這鋪子的生意您也瞧見了,打從張金寶從棺材里飛出去就沒進過新活,我一邊打更一邊等生意,再沒比這更好的買賣了?!?/br> 婆婆還要阻攔,她撂下句“您甭管了”,就直接拉著旺兒奔老主顧那兒去了。 這家人倒也不含糊,自從知道她收留了陳家婆婆,便不再信外頭那些風言風語,拿她當個正常人似的叮囑,什么時候上夜,什么時候回家,敲梆子的時候該說什么,都跟她講得詳詳細細,最后一指衙門口,說:“這是官府的營生,您去那頭招呼一聲,打今兒起我就不讓我舅爺去了,銀子是衙門口管著發,決不會賴賬?!?/br> 旺兒又轉而跟她往官府去,衙門口管這營生的剛好是去過酆記的那位柳捕頭,雖說之前鬧了點兒不痛快,總算半個舊識,這活兒也就這么順順利利的接下來了。 打更這活一夜之中共分五次,戌時一更,亥時二更,每隔一個時辰報更一次,至次日寅時才能收工。中間來回起夜,亦或是干脆不睡,熬到天明,日子眼見就進臘月,風硬骨寒,正是一年之中最刮“人皮”的時候,若非為了生計,誰愿意接這種難受的活。 可這營生放到姜染身上就不同了,她快開心死了,從酉時就穿戴好了一切,眼睜睜守了一個時辰,一見更漏到時,一個猛子就扎出去了。平靈、童換跟在后頭,連影子都沒追上。 但是她扎出去,她也不知道要往哪兒走,手里拎著鑼,另一只手拿著打,渾身上下都竄著興奮,站在濃夜里左顧右看,還沒敲更就先喊了句,“來了嗷!” 她那嗓子有點小男孩兒的音色,拔高了以后憨脆!闊在空寂寂的長街上,回蕩出一種熱烈又朝氣蓬勃的回響,正在后宅羅漢床上倚著高枕看書的付錦衾,都被她這聲氣兒震得漏看了幾個字。 片刻后,“憨脆”站直了身板,一慢一快,連打三次,敲響竹梆。 咚——咚——咚 “天干物燥,小心火燭,酆記棺材,還賣香燭!金箔紙錢,送你上路,棺材現貨,還有兩副!” “這誰給她找的活?”付錦衾放下書,一臉莫名的看折玉。 折玉忍笑道,“她自己找的,今兒個剛從衙門那兒接下來?!?/br> 外頭緊隨其后傳來她的后綴。 “有活夠了想死的沒有,有病了準備死的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