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這回不知打哪兒聽到的動靜,再次不請自來,張家人人穿孝,唯獨門口這位瘋子,穿得比過年還喜慶,上身一件大紅峭紗圓領小襖,下身一條云錦緞花裙,云肩上繡著一只昂首挺胸的小畫眉,明晃晃一副喜上眉梢。 “你什么時候進來的?”張進成一看見她就想發脾氣,兩人交集不多,慣常是張進卿拽著狗跟她對陣,但煩她的心是一樣的。 “什么時候來的還要你應允,你當家了?”姜染拄著拐杖,一步一步走到院內。 院里沒坐的地方,焦與跟在她身后,朝正堂方向抬了兩眼,進屋給姜染搬了把春秋椅。椅子擺得沒怎么動腦子,跟張秦氏并排挨在一塊。 姜染坐下后就跟張家老太太打了一個對臉,思及她方才不管不顧的要用黃梨木才為自己招來了生意,主動與她寒暄,“我出門沒看黃歷,沒想到會撞上這等好事,這殯你們要怎么出,要是棺材板上要雕花,就得再加十兩銀子?!?/br> 張秦氏捂著心口一顫。 姜染生了張缺德的破嘴,從張家人的角度看,沒在他們家講過一句人話。 姜染見她沒言聲,又道:“少個人就是少雙筷子的事,沒什么好難過的,他活著的時候就不愛跟你一起吃飯,一處宅子十幾房妾室,還不乏你從中張羅的,你原該是個心思寬闊的人物,怎么這會反倒傷心起來了?!?/br> 張秦氏張開五指虛抬了半天,方緩過一口氣似的,一把扣住近旁的張進成。 “扶我走,再呆一會兒我容易死這兒,你們跟她談,買了棺材就讓她走!” 張秦氏是個糊涂透頂的東西,張金寶做什么事她都“助紂為虐”的支持,老話常說,家有賢妻丈夫不走歪路,這位倒好,拉著丈夫在邪路上發足狂奔,之前沖喜那檔子荒唐事,就是她找人算的八字。 張家老大慣會做“孝子”,應了聲“是”后,一路把老太太送到二門里才折返。 這回院子里,就只剩下“談買賣”的人了。 張進成在姜染面前兜轉幾步,在方在老太太的那把椅子上坐下,恨聲道。 “剛才的話你既聽見了,我們就不再重復了,我們要買你的黃梨木,官蓋要滿花,上刻松鶴同年,從出殯到下葬,你看著開價??捎幸粯游业锰嵝涯?,別忘了我們老頭沒了也有你出的一份力!你要是不見天嚇唬他,他也走不了那么早!” “對!老爺子之前本來都有好轉了,要不是受你驚擾,能去得這么早嗎?” “要是按我的意思,你就應該白送一副棺材賠罪!” 張家人多,一人一句就嚷出一片聲勢浩大。 姜染一只手搭在膝蓋上,全然不被氣氛所擾,手指有節奏地動了兩下。 “白送?我那棺材是土里冒出來的?你們想白撿,也得看地上長不長?!?/br> “你!”張家人被她噎得說不出話。 買賣這東西必須是有買有賣,有來有往方是正途,她跟張家一不沾親二不帶故,憑什么白給他們一副棺材。 “那你說多少銀子?!睆埨洗蟮南眿D攔住一眾人的話頭。 “七十兩?!苯颈攘藗€手勢。 她也懂得坐地起價。 第8章 沒日子活了 “你可少作孽吧!”張家老大差點氣昏過去,“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這副棺材是上一任掌柜剩下的存貨,多十兩都夠你再盤一間棺材鋪了!你到外頭問問價去,哪有一副棺材要這個數的!” 姜染閉著眼睛活動活動脖子,光撲在她臉上,淡淡的,沒什么得意滋味,只是單純的氣人。 “旁人有旁人的賣法,你在我這兒買,就七十?!?/br> 你說她瘋,腦子其實比誰都有數。這種買賣死人比活人著急,生意能拖十天半月,白活能等嗎?她賣的就是一個“缺”。 宅子里幾個年紀小的兒子不吭聲了,有憤憤不平的還跟著罵兩句。七十兩不算小數目,本身就不受老太太待見的,根本不會往前謀這個事兒,萬一之后分不到這么多,豈不是虧大發了。 但也有人想要這差事的,老大,老三,老四,老五,都是早早就管了田上生意的,手里頭有底子,算盤珠子撥得也比旁人響。經過一番熟思之后,他們都愿意花七十兩銀子,演繹一個做給活人看的孝子。 “這銀子我出了?!?/br> “別,三哥,還是我出吧?!?/br> “兩位兄弟,此事還是由我... ...” 姜染沒出聲,由著他們相互“謙讓”,而這一通謙讓下來,竟然還漲了價,最后姜家老大一錘定音,梗著脖子喊出一個高價。 “都別爭了!我出九十兩,給爹辦白事,我是張家長子,原本也該是我包辦!” 這個頭一開,就沒人肯往上面喊了。一副棺材叫到九十兩,再往上加不真成冤大頭了? 張進成喊完其實也自打鼓,眼見沒人再加,復又面向姜染,“但是咱們先說好,按這行的規矩辦,先付三成定錢,等棺材上刻滿雕花,抬進張府再付剩余?!?/br> 一場白事鬧得跟押小搏大一樣,這種事在尋常百姓家不常見,偏是這種有油水的人家愛鬧這種官司。什么父慈子孝,人情冷暖,都跟這仲冬的雪花一樣,落在冷硬的土里,薄的只剩下一片沒有溫度的白。 “老板大氣?!?/br> 姜染是這雪里唯一敢于歡天喜地的紅,嘴角一勾,讓焦與就地寫下契書,咬破手指率先按下一個紅手印,張進成將心一橫,也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