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目混珠 第46節
第54章 早朝新帝發了通火,毫不留情面地把不識相的官員斥責了一頓。 怪他們不去處理民生要政,一天到晚管他后宮里有沒有妃子少君,凈盯著他床上那點事,要是真閑得發慌,干脆辭官架個臺子到市井里去給人做媒過足癮。 被劈頭蓋腦痛罵的官員面上無光,搬出先帝,說先帝子嗣個個翹楚,新帝應當效仿,為衡國生息著想,早日誕下皇子。 新帝聽得發笑,正是因為先帝太能生才惹出那么多兄弟之間爾虞我詐的禍事,有了前車之鑒不規避也就罷了,還要他學之仿之,這些人的腦袋都是漿糊做的嗎? “林尚書之意朕明白了,既是要子嗣,我蔣家人丁興旺,在宗室里過繼一個又有何妨?” 官員大駭,嘩啦啦跪了一片,高呼“圣上三思”。 “此事不必再議,往后這些折子也不要再來擾朕的眼?!?/br> 朝堂上的官員多是從翰林院里提拔上來的,有一批是新帝尚未認祖還是探花郎時那年科考的同僚,因為沒家世又無人扶持這些年來始終搭在翰林院里修書無法施展身手。 新帝繼位后,親自去了趟翰林院,把這些人聚集在一塊兒秘密談話,一年下來,眼下有好幾個已經是朝中要員,皆很是感激新帝的知遇之恩,凡事以新帝為先,這會兒自然也站在了新帝這邊,紛紛跳出來支持新帝之言。 新帝一意孤行,話說到這份上,加之有他提攜的官員替他沖鋒陷陣,這事沒一會兒就翻過去,紛紛將注意力放到了近日的民生上。 當年川西邪教作祟,彼時還是吏部左侍郎的新帝前去平亂,那會兒新帝就發現因當地地勢導致糧食作物供不應求,一旦鬧旱,沒有糧食儲備易生事端,是以,這兩年一直在推動川西開荒的事業。 開春新委派了兩個按察使監督進程,終于在夏初迎來開墾的荒地長出稻谷的好消息。 新帝大悅,一道幾千里加急的折子褒獎當地官員,臨退朝前還不忘叮囑百官這才是他們應該辦的實事。 一個半時辰后,走出大殿的百官長吁一口氣,既感慨新帝精于政績,又對新帝無意后宮納新感到無可奈何,堂堂一個皇帝,整個后宮空無一人,史無前例。 傅至景才不管他們怎么想——他仍是這樣稱呼自己,好似要借此來留住些什么。 從早到晚,他都在光慶殿里處理政事,一天要批上百道折子,上至堤壩水庫監修等大事,下至某地今年產出的橘子不夠甜、哪兩個縣官產生口角告到中央這等小事,他通通都要自己過目。 如此的勵精圖治,朝中事無巨細皆逃不過新帝的眼睛。 他剛上位時很是大動干戈,有些脖子硬的不當回事,一條條罪證羅列出來,管你在前朝有多少豐功偉績,管你做了多大的官,鐵證擺在面前,一個個卸官逮了下獄,再替上親手提攜的新官,沒個半年,朝廷官職布局就大換血,處處都是新帝的人。 新帝把“殺一儆百”這四個字運用得爐火純青,先抓個典型處死,再放話若有同罪者要么自首從輕發落,要么把捅出的簍子打好補丁既往不咎。 到了現在,無人再敢陽奉陰違,整個衡國上下一派清明。 給最后一道折子蓋上朱印已近深夜。 侯在一旁的大內監只見新帝抽出川西遞上來的折子看了又看,不知道回憶起些什么,唇角微微翹起,難得地存了點笑意,但很快的,這點笑容就如同燃盡的油燈倏地滅去。 傅至景揉揉發脹的眉心,擺駕去寢宮太和殿。 鑾駕慢悠悠地在宮道里前行,前后各隨行四個御前侍衛,大內監福廣微胖,垂首跟在一旁,走了段路就氣喘。 傅至景一到太和殿,伺候的宮人就烏泱泱跪了一地,他目不斜視地走進正殿,里頭已提前點上了清幽的安神香。 宮人端上銅盆,他洗過手,福廣跪下來給他寬衣,脫得剩下寢袍,他隨口說了句,“圓機該送香來了吧?!?/br> 圓機是皇家寺廟里的一個耄耋高僧,去年的雪夜新帝命他來宮中做法事,二人曾有過一番交談,此后的每月圓機都會差人送香到宮中,以及一句“陛下可有如愿見到夢中人”的問候。 傅至景仍是相同的回應,“未曾?!?/br> 香料越燒越濃,縱能助他一時入眠,卻始終未能解他心中之苦。 他揮揮手,福廣會意地推到外殿守夜,依稀還能聞見從內殿里傳出來的香氣。 不到三個時辰,天還沒亮,傅至景就醒了,摸一下空蕩蕩的身側,久久沒有動彈。 五年了,近兩千個日夜,孟漁,你還是不肯到夢里見我一面嗎? “什么無論去與往,俱是夢中人,我聽不懂?!?/br> “誰要跟你在夢里相見,如果哪天你不要我了,我絕對不會在夢里見你……” 當年在川西孟漁意氣之下說出的話語竟成了真,無論他如何相思入骨,孟漁都不曾來看他一眼。 他寧愿孟漁恨他,哪怕化作厲鬼來向他索命也好,可偏偏應了那句“若死了就什么都沒有了”,留在陽間的人使勁渾身解數抓不住游蕩的魂。 傅至景不信神佛,卻怕含冤而去的孟漁不得安息,請了得道高僧為之超度。 圓機要助孟漁往生,被他厲聲駁回了,他是那樣的自私,要孟漁再在人間徘徊,等他百年后與他一起走奈何橋,再轉世做一對羨煞旁人的好鴛鴦。 不必太久,只要再十年,他會親自去跟孟漁賠罪。 傅至景甚至命令圓機設法抓了孟漁的魂魄,日夜栓在他身邊,別說這是無稽之談,就是真能辦到,也是太損陰德的造孽之事,圓機畏懼君威,不得已打了誑語,道他執意如此恐嚇得孟漁魂飛魄散他才不得已作罷。 安神香既助他入眠,又借著香味打通陰陽兩道,讓舊人進夢幽會。 可直至今日,香料每夜焚燒,他夢里始終是白茫茫的一片虛無。 香料快燃到了底,氣味逐漸淡去,若孟漁這時想來看他豈不是被耽誤了? 傅至景近乎是氣急敗壞低重重拍了下床榻,喊來福廣。 福廣早已經習慣了新帝晨間驚醒,不必吩咐就趕忙地添了香,再低聲提醒道:“陛下,已是卯時了?!?/br> 又是新一日。 傅至景深吸一口氣,恢復了平靜,起身穿戴朝服上朝。 早朝后特地把蔣文崢給留下來。 百官面面相覷,誰不知道新帝還未登基時就與蔣文崢斗個你死我活,眼下蔣文崢連爵位都沒了,空得個王爺的名頭,新帝卻還時不時叫人問話,說的什么無從得知,總該不會是些敘舊的好話吧。 四七兩人從前和二王爺走得近,雖沒被牽連,但被打壓得厲害,明哲保身不敢多言,走出殿外長嘆一口氣,與素來不和的六王爺打了個照面,冷哼一聲結伴而去。 光慶殿內只福廣貼身伺候,蔣文崢直直地站在殿中,等批閱奏折的新帝發話。 晾了小半個時辰,傅至景才記起似乎有這么一個人,低聲道:“福廣,還不給皇兄拿張椅子?!?/br> 蔣文崢并未入座,說:“啟稟陛下,臣今日還得修繕宮檐,陛下有何吩咐不妨直說?!?/br> 傅至景將手中的狼毫放下,抬一抬手福廣就倒退著出了殿門。 “朕昨夜又夢到了孟漁,他和朕道當年托你轉話,問你為何不告訴朕?” 蔣文崢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這已經是傅至景不知道第幾回這樣問他,可沒有的事要他如何編造。 “陛下,孟漁臨走前并未留下只言片語?!?/br> 一句話果然惹得傅至景皺眉,折子狠狠地摔到蔣文崢腳邊,他沉聲,“這封折子說你與欽天監監正秘密談話,你如何解釋?” 舊賬重翻,當年孟漁認親時的“災星論”以及蔣文慎落水一事都是蔣文崢一手策劃,但如今他被打壓至此,還要他怎樣的謹小慎微才肯作罷? 只不過是遇見了在路上打了聲招呼,到了新帝嘴里倒像是結黨營私的罪證,欲加之罪何患無窮,蔣文崢壓下心頭火,“陛下,臣所言字字屬實,若孟漁真給陛下托夢,怎的不在夢中親口對陛下訴說,非要臣來轉述?” 傅至景眸光銳利,靜靜地看了蔣文崢半晌,讓他告退。 蔣文崢拱手,“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望陛下不要再沉迷過往?!?/br> 傅至景默不作聲,看著蔣文崢半躬著腰退了出去,太陽xue劇烈地抽痛起來。 蔣文崢殘害傅氏夫婦,他本該殺了蔣文崢泄憤,可是他始終不愿意接受孟漁去世前當真一個字都不肯留給他的事實,只有留蔣文崢一命,偶爾敲打逼問兩句,他才能有個念想。 何況,活著對輸家而言并不比死了要痛快。 “福廣、福廣……” 傅至景喚來大內監,福廣一看新帝的臉色就知曉今日宮殿上下的人都不會太好過,越發的恭敬,端茶倒水的時候簡直把腦袋都埋到土里去。 川西的折子還沒有送走。 傅至景拿在手中翻來覆去,坐在高位望著空蕩蕩的宮殿,心中一口氣上不來咽不下,恨不得把光慶殿給毀個干干凈凈。 許久,新帝做了個決策,將朝中幾位要員宣進宮中,打算親自前去川西驗收開荒的成果。 劉家父子也在殿內,新帝此去一來一回二十日光景,要他二人鎮守好皇城,不得出一點差錯。 五月,黃梅時節,新帝秘密微服出行,離開了京都。 作者有話說 我就說當了皇帝他會更囂張吧。 蓋個章:傅28,魚27。 第55章 小漁村坐落在西南面,雖位處偏僻,卻家家戶戶安居樂業,少有外人來打擾,很是寧靜安逸。 村里大多數人家靠捕魚為業,也有到鎮上去做些小生意的。 林明環年紀不大,上頭有一個哥哥一個jiejie,在家中很是受寵,成家之后就得學著立業了。 他有一門編竹籠的好手藝,父母特地帶到他鎮上拜師學得的,等和小魚結了契后,他會把這門手藝慢慢教給小魚,小兩口往后就在家里做燈籠,再抬了到鎮上去叫賣,糊口不成問題。 婚期定在下個月初八,林家翻新了間茅草屋給他們做婚房,好心的左鄰右舍都來幫忙,把陳年的木板給拆了,墻壁哪兒有缺補上新磚,屋頂再添上干燥潔凈的茅草,只待迎接新人入住。 門口貼著“賀客滿門慶新婚,紅燭高照結姻緣”的對聯,橫批“佳偶天成”——每個字都是小魚親手寫的,由林明環抹了漿糊貼上去。 漁村沒有新人成婚前不能見面的規定,林明環還是每天來找小魚,臨要成親了反倒變得扭捏起來,有時候在門口徘徊半天,小魚跑出來問他怎么不進去,一雙圓圓水潤的眼睛看得林明環臉冒紅煙,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話。 小魚覺得明環變得好奇怪,以為他要反悔,嘀咕,“你答應了今晚帶我去抓螢火蟲?!?/br> 林明環猛猛點頭,說自己要去編燈籠,天一暗就來,跑走的時候一步三回頭,鼓起勇氣道:“我編燈籠賣了給你買醬肘子吃?!?/br> 小魚只吃肘子上的瘦rou,肥的都塞給明環,聞言眼睛發光,恨不得現在就和明環上街去吆喝叫賣,一眨眼,明環已經跑不見了。 林明環說到做到,月亮剛升起來就在屋外等著小魚,兩人鉆進草叢里,抓了滿滿一袋的螢火蟲,小魚的臉被熒光照得發亮,這一回,林明環沒忍住湊上去在他臉頰上親了一口。 小魚愣住,眨巴眨巴眼睛,有點不知所措。 何大娘跟他說,和明環結了契以后要和和美美地過活,就像她和王大叔一樣,兩個人互相扶持直到白頭。 他不說話,明環很是緊張,以為冒犯到了他,慌里慌張“我”了半天說不出下文。 小魚咧嘴笑了,學著明環親他那樣,將唇印到明環的臉上。 明環欣喜若狂,一個扎子蹦起來攔腰將小魚高高抱起轉了好幾圈,轉累了,氣喘吁吁地倒下來,側著看睡在他身旁的小魚,翻身壓住。 小魚眼睛似睜非睜地望著他,他輕輕地、很珍惜地啄一下小魚的嘴巴,見小魚閉著眼睛很乖地躺著,又親了一口。 明環知道兩個人在一起可以做許多親密之事,但他答應何大娘會好好照顧小魚,在這種地方對小魚是一種糟蹋,所以最終他還是坐起來,牽著他的新郎和一袋子螢火蟲踩著干燥的土地回家。 再有三天,明環和小魚就會在眾人的祝福下高高興興地把婚禮辦了,組件一個新的小家,平平淡淡地把日子過下去。 呱呱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