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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魚目混珠在線閱讀 - 魚目混珠 第41節

魚目混珠 第41節

    他知道自己病了,極為尋常的風寒,可在這森冷的牢獄里,丁點病痛都會被無限放大。

    他每天吃不飽睡不好,饑餓與寒冷時時刻刻催折著他,到了這會兒他已經辨認不清這是他到牢里的第幾天,也許該有七八日了罷,不知道要挨到何時。

    前幾天孟漁總是聽見一個上了年紀的囚犯在低聲哀嚎,今早就沒了聲響。

    他親眼見著獄吏用涼席把人裹了拖出去,說是已經稟明上頭確認了死囚犯的身份,要拉到亂葬崗去埋葬。

    通常死尸會在山頭焚燒,但許多獄吏為了偷懶,隨意將尸身丟進去,山林里的野狗嗅到rou味,會把尸體從草席里挖出來分食,開膛破肚,腸子內臟流了一地,連個全尸都沒能留下。

    孟漁不敢死,怕也落得如此慘烈的下場。

    他越想越怕,越怕病情越重,眼下連說話都有氣無力,“有勞獄頭大哥,東西放在地上就好?!?/br>
    “九哥?!?/br>
    熟悉的聲音隔著水霧般灌進孟漁的耳朵里,他灰撲撲的眼睛一亮,慢騰騰地坐起來,見到了昏暗光線里的蔣文慎以及正在牢房外和獄吏交涉的蔣文崢。

    蔣文慎走路的姿勢有些怪異,猛地一下子撲到了孟漁跟前,膝蓋骨狠狠地與地面碰撞卻感覺不到疼似的,雙臂握住孟漁的肩膀,又低聲喚了一句“九哥”。

    他已經不是九殿下了。

    孟漁低頭,“文慎,你的腿怎么了?”

    回答他的是走進牢房里的蔣文崢,“他為了求父皇赦免你,在光慶殿外跪了近一日,兩條腿都凍傷了,今日才能下地就央我帶他來見你?!?/br>
    孟漁難以形容此時的心緒,他未料到蔣文慎對他如此情深意重,哽聲說:“你不必如此?!?/br>
    他已經是板上釘釘的將死之人,不該再拖累旁人。

    可蔣文慎很珍惜地給他擦掉臉上的污穢,“我會再求父皇?!?/br>
    孟漁在牢里擔心受怕多日,生怕哪一天黑白無常到訪,現今知道還有人在牽掛著他,無處可訴說委屈與恐懼剎那變成眼淚涌了出來,緊緊抿著唇不敢哭出聲,眼淚嘩啦啦流了一臉。

    他沒有再阻止蔣文慎把他抱到懷里,對方手足無措地安慰他,“九哥,不哭……”

    蔣文崢頗為動容,“小九,雖你并非我親生弟弟,但這幾年你我兄弟情分不假,我原以為傅至景對你一往情深,不曾想他如此薄情寡恩,竟要你頂替他去赴死?!彼D了頓,“父皇很賞識他,若他愿意開口為你求幾句情,你也不至于受這樣多的苦?!?/br>
    乍一聽傅至景的姓名仿佛已是隔世的事情,孟漁埋在陌生卻又熟悉的懷抱里,貪戀這一點來之不易的溫暖,許久才抬起淚濕的臉,傷到最痛處,連話也說不出來了。

    蔣文崢亦半蹲下身,“你想見他嗎?”

    孟漁神情恍惚,點點頭又搖搖頭。

    “有些話總要問個明白,才能看清他的真面目?!?/br>
    對,蔣文崢說得對,他不能糊里糊涂地死,孟漁抽噎著重重頷首,“二殿下……”

    “你還是叫我二哥?!笔Y文崢輕嘆,“嘉彥很掛念你?!?/br>
    孟漁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淚如雨下。

    獄吏在外道:“殿下,時辰到了?!?/br>
    蔣文慎抓著孟漁不肯走,恨不得和對方一起留在這兒。

    蔣文崢說:“你不是有東西要給小九嗎?”

    孟漁抹一下臟兮兮的臉,被打開的掌心多了一把短刃。

    “拿著防身?!笔Y文崢重重地握了下他冰冷的五指,目露精光,“不要放過害你的人?!?/br>
    孟漁心臟狠狠一顫,迷蒙的腦子察覺到了點模糊的殺機,繼而在蔣文崢近乎是引導的眼神里很慢、很慢地點了下頭。

    蔣文崢這才扶著蔣文慎站起身,后者走到牢門時還依依不舍地盯著孟漁,總是清澈的眼神里多了些明晃晃的悲痛。

    孟漁記得第一次和蔣文慎說上話,那會兒對方還是個十四歲的半大孩子,少年不知愁滋味,雖沉浸在自己小天地里,卻也悠游自在。

    欽天監大概真的沒有算錯,他就是個災星,害人害己。

    孟漁趁著蔣文崢背過身時盡量張大嘴無聲地說:“遠離二哥——”

    蔣文崢似感應到什么,慢悠悠地看過來,孟漁佯裝無事般趕忙改口,“二哥慢走?!?/br>
    等牢房只剩下他一人,他的心還咚咚咚劇烈跳個不停,抽出蔣文慎送到他的短刃,是把極其鋒利的好刀,見血封喉。

    他不知道蔣文慎看不看得懂他的意思,但他希望對方遠離紛爭,不要像他一樣稀里糊涂地被人利用后枉送性命。

    孟漁抱著短刃蜷回了角落,瞥著頂處狹小的天窗,眼睛眨呀眨,很快又在饑寒交迫里陷入了昏睡。

    晝夜交替,新陽升起。

    早朝就衡國與蒙古的大戰展開新一輪激烈的討論。

    劉翊陽求勝心切,請旨再從各地調三萬精兵前去支援。

    兩國戰事已三月有余,劉翊陽驍勇善戰,取得不下十場小勝,可惜蒙古修生養息多年,兵強馬壯,怕是還要再耗些時日才能徹底攻破。

    蒙古派兵近八萬人馬,此前衡帝已撥十萬精兵供劉翊陽差遣,在兵馬上衡國聊勝一籌,這會兒臨近年關,若要緊急調兵勞民傷財,衡帝略一思量,準年后派遣兵將。

    結果劉翊陽竟再三上奏,懇請衡帝即刻遣將,惹得今日早朝衡帝當著文武百官的面把劉震川提溜出來痛罵了一頓,要他好好回去管教兒子。

    下了早朝,劉震川兩股戰戰,連家都來不及回,就近借了紙筆修書,潦草的“稍安勿躁”四個大字,囑咐信使務必用上千里馬日夜兼程早日送到劉翊陽手上。

    衡朝素有獎賞勝將之傳統,就拿蔣文凌來說,當年打了場漂亮的仗,班師回朝后衡帝問他要什么獎賞,蔣文凌討了個諾布,往后多年,諾布就成了蔣文凌一人的禁臠。

    眼下劉翊陽如此急切地想要取勝,典型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蔣文崢笑著說:“飛云少將軍對孟漁真是有情有義,我倒希望父皇能夠成全了他,至少可以保住孟漁一條命,只是怕來不及了?!?/br>
    傅至景沉默不語。

    “前日我與十二弟去天牢見了孟漁,他哭得好不可憐,說想見你?!笔Y文崢拍拍袖口沾染到的雪粒,嘆惋道,“他如今吊著一口氣,有什么話還是說個明白吧,別讓他死不瞑目了?!?/br>
    傅至景微乎其微地蹙了下眉,淡淡道:“二哥見得,我自然也見得?!彼麧M不在乎道,“但今日吏部還要些差事要我去辦,等得了空,我自會去送他一程?!?/br>
    話說到這份上,連蔣文崢都覺著這人太過于冷硬,仿若孟漁的命在他看來比螻蟻還賤。

    “你倒是狠心?!?/br>
    傅至景面不改色,“他冒認皇子,其罪當誅,我只是遵守衡國律例罷了,反而是二哥你話里話外為孟漁打抱不平,像是不滿父皇的抉擇?”

    蔣文崢輕笑一聲并不搭腔,待傅至景走遠了,審視地望著那道頎長的背影。

    最是多情,最是無情,變化莫測,叫人捉摸不清。

    從前的傅至景,如今的蔣文玄,究竟哪一個才是真的你?

    作者有話說

    們小傅沒栽過大跟頭,還在這兒想當然呢,老婆噶了就知道痛了(不是

    第50章

    天牢迎來貴客,獄吏將剛被封為碩賢郡王的皇九子迎進內,諂媚地左右開路,不讓他的鞋履沾到半點污濁。

    傅至景頭戴銀羽冠,身著玄色窄袖鶴袍,袖口處鑲金線祥云,腰間垂白玉扇環,如此華美的裝扮更襯得他豐標不凡,與這烏煙瘴氣之地格格不入。

    開了鎖,傅至景長眸微掃,很有眼力見的獄吏上道地先行退下。

    牢門低矮,他需要略微彎了腰才能進內,木欄上有長年累月堆積的血跡,人為撓出來的一道道血痕,想來也有孟漁的一份。

    狹小陰暗的牢房三幾步路就能走全,連張木板床都沒有,地上堆滿了稻草,有些被水淋過,結了一層薄薄的霜,他踩上去,干枯的稻草發出的窸窣聲終于讓蜷在角落里的身軀有了動靜。

    天牢里很無聊,沒有人和孟漁說話,隨時都可能死人的惶恐要把他逼瘋,為了降低折磨人的時辰,他開始沒日沒夜地睡覺。

    孟漁稀里糊涂地做夢,夢回宜縣清苦卻自在的時光,夢成了九殿下后大魚大rou的快活,最常夢到的是傅至景,莞爾一笑的、醋意橫生的、怫然不悅的,可無論是什么樣生動的神態,最終都會變成在光慶殿時的冷若冰霜,讓他從美夢里驚醒。

    他再一次醒來,夢境成了真,傅至景像從畫卷里走出來的人佇立在他跟前。

    他順著近在眼前的黑靴緩緩地向上看,由模糊到清晰,細致到奢華錦袍上的每一條紋路,垂在身側骨節分明玉砌似的掌,冷厲清晰的下頜角,以及那雙淡漠到仿若塵外無一物的眼眸。

    眼底的寒意比從前更甚,刺穿他的每一根骨頭。

    孟漁疼糊涂了,疼得他好半晌才在心里蹦出一句話,“哦,時隔十日,傅至景總算肯紆尊降貴來看一眼他這條可憐蟲?!?/br>
    他艱難地挪動著酸軟的身軀,費了好大的勁,軟腳蝦似的踉踉蹌蹌地起身,險些摔了一跤,一只大掌伸過來要扶住搖搖欲墜的他,他避瘟神毫不猶豫地躲開了,背脊靠住灰土墻才勉強站穩。

    傅至景的手在空中凝滯的幾瞬,收回,用目光把孟漁描摹了一遍。

    孟漁現在的狀態用糟糕兩個字都不足以形容。

    還是那身衣衫,太久沒清洗過,臟兮兮皺巴巴地團在身上,發冠早在被押進天牢時掙扎的過程中掉了,一頭本是柔順黑亮的頭發亂糟糟地散下來,蓋住一張蒼白的臉。

    他瘦了很多,臉上沒掛什么rou,五官顯得越發清晰,干涸的嘴唇像缺水的土地,地皮微微翻起,露出猩紅的rou,觸目驚心。

    孟漁沒了嬌憨可愛的稚氣,周身被一股死氣沉沉裹挾住,不復明澈的杏眼大大地睜著,里頭堆積著抹不去的灰霾。

    直至他把眼神落在了傅至景身上,逐漸地有一些被掩埋的情緒小蟲子一樣從他的眼眶里爬出來,像索命的鬼——可惜他當鬼也不夠狠厲,太單薄也沒什么威懾力,好像只要隨便拿張什么符咒就能頃刻讓他灰飛煙滅。

    傅至景垂在身側的手動了動,率先打破死寂,“你想見我?”

    孟漁離他遠遠的,實則牢房就這么丁點地方,就算壁虎似的貼在墻壁上,他們所隔的距離至多也就三步。

    換做從前,莫說三步,怕是離了三萬八千里,孟漁也會卯足了勁撲到傅至景的懷里,可眼下,二人涇渭自分,誰都沒有往前再走一寸。

    孟漁半垂著腦袋,有太多的話想問,匯聚成很輕、很慢的三個字,“為什么?”

    “你指的何事?”

    云淡風輕的語氣剎那擊垮了一觸即潰的孟漁,他瞪著通紅的眼睛,聲音喑啞難聽,“所有?!?/br>
    該從哪里說起好呢,他遲鈍地轉了轉腦子,長時間的脫水讓他說話很費勁,“你從一開始就在騙我,對嗎?”

    傅至景沒有回答。

    孟漁扯著嗓子,執著地要弄清一切,“你早就知道自己是皇九子,也早就知道師父為什么會撫養我,與我結交是為了騙我上京,讓我替你認親,做一個明晃晃的靶子為你擋下明槍暗箭,好讓你在朝中韜光隱晦?!?/br>
    “為了給你鋪路,傅夫人傅老爺、師父、我,所有人都可以成為你棋盤里的一子?!彼秸f越快,干裂的唇瓣沁出血來,“這幾年來,你一直都清楚師父在京都。我無心說了句文慎的眉眼像你,當夜趙管家就死了,這不是巧合,而是你們二人里應外合,是師父殺的他,對嗎?”

    孟漁在天牢待了整整十日,他有數不清的時間去厘清這些時日的蹊蹺之處。

    聽聞傅宅中了埋伏,當時他在光慶殿見到了張敬手臂上的血,剎時聯想到德惠王府失火那夜,上門的賊人也被趙管家用匕首刺傷,二者雖沒有關聯,但他想啊想,終于想起蒙面下露出來的那雙飽含兇光的眼睛屬于誰。

    怪不得那天晚上傅至景要匆匆忙忙離開,原來不是吃醋,是被他踩中了痛腳,怕院外的趙管家聽出端倪——他再是蠢笨,經歷了這樣多的事,也該知道蔣文崢并非是他想象中的光明磊落。

    趙管家是蔣文崢撥給他的人,因而招致傅至景的忌憚。

    他原先只是猜想,甚至于到了這一刻還在奢望傅至景能出言反駁他的天馬行空,他不信相識了二十多年的好友會如此狠絕,但傅至景的默不作聲讓他寒毛豎立。

    孟漁的呼吸在一瞬間被剝奪,他胸口起伏,竭聲問:“那你和我在一起,也是將計就計?”

    溫熱的眼淚從孟漁睜大的眼睛里唰地流下來,他神情驚恐,雙手瓷實地貼著墻,連指甲都摳著墻壁,好似傅至景是什么洪水猛獸,會連rou帶骨頭把他吞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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