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目混珠 第17節
第23章 突厥部落是草原上的民族,套馬是他們的拿手好戲,因此今年春獵的套馬大賽陣仗極大,數百匹健碩的大馬已在獵場等候。 眾人早早的就換上行動更為便利的修身騎裝,孟漁的騎裝乃二哥贈與,是鮮亮的杏子橙色,走動之間像一抹流光溢彩的云霞,與他活潑伶俐的性格相得益彰。 他幾位兄長的騎裝也各有特色,但皆是些低調暗沉些的色彩,二哥素有如玉君子的美名,一襲碧山綠的騎裝更襯得他爾雅溫文,五哥的衣飾要更奢華些,花青色紋路在日照里陸離斑駁,乍一看像極山林間緩緩流動的蛇鱗,七哥愛說笑,雖穿了身麝香褐,腰間的革帶卻別有趣味,掛了兩只草編的螞蚱…… 孟漁巡視一圈,沒見著蔣文慎,想了想往對方營帳的方向走。 蔣文慎孤僻寡言,幾位兄長跟他年歲相差不小談不到一塊兒去,又因為沒有利益往來極少與他走動,唯孟漁能近他的身,跟他說上幾句。 前幾年的春獵蔣文慎皆告病并未參與,衡帝知他性情古怪,應準他在京都修養,今年不知怎么的,孟漁在清點隨行名單還未差人去問十二弟是否同行時,蔣文慎宮里的人倒主動來添上一筆。 孟漁以為對方開了竅,結果到了獵場,仍是形單影只獨來獨往,篝火晚會角抵大賽都躲在營帳里也就罷了,今兒個的套馬大賽可是重頭戲,人來都來了,再躲著不露面豈不可惜? 他親自去請蔣文慎。 人進了營帳一看,十二弟果不其然連騎裝都沒換,正坐在鋪了狐皮的寬椅上專心致志地把玩著什么。 孟漁好奇地湊近才看清他手上拿著的是長達近七寸細膩圓潤的玉,說是玉又不像玉,他不禁好奇發問:“這是什么?” 蔣文慎對他的到來沒有半點訝異,抬起眼來望著他,吐出兩個字,“鷹骨?!?/br> 孟漁聽說有些人喜歡盤玩動物的骨頭,盤得越久表面越潤,長此以往便如玉似的剔透,看樣子蔣文慎手中的鷹骨玩了有些時日了,不知道是不是前些日擒得的獵物,加以剝皮剔骨細心養潤。 他對此并無興趣,沒忘記來做什么,一笑后說:“走,和我去湊湊熱鬧?!?/br> 孟漁以為要費些功夫,可蔣文慎當即便把鷹骨收好站起了身,他心里高興,逗道:“你就這么跟我走了,不問問我帶你去哪兒?” 蔣文慎眨眨眼,“九哥去哪,我也去?!?/br> “果真是我的好十二弟?!泵蠞O痛快地拍了下蔣文慎的肩膀,繞著對方走了兩圈,忍不住捏一下他的臉,嘶的一聲,“你是不是瘦了些?” 他記著蔣文慎是圓臉,可才不過半年多光景兩頰的rou消散不少,五官越發突出,眉眼鼻骨高挺,與幾位兄長越發相似了。 蔣文慎似乎沒想到他會上手,愣了幾瞬竟然逮了他的腕,將自己的臉往他的手心送。 手感頗佳,孟漁笑著又揉了兩把,剛想收回,營帳里泄進一抹天光,傅至景掀簾而入,正好見著這一幕兄弟相親。 孟漁想抽走自己的手,卻未免顯得太做賊心虛,何況蔣文慎抓得那樣緊,他一時居然連指尖都難以動彈。 傅至景掠他一眼,神色自若道:“臣來請九殿下和十二殿下前去觀看套馬?!?/br> 孟漁哦哦兩聲,讓蔣文慎放開他,可方才還對他言聽計從的十二弟現下卻仿佛聽不懂他的話,執意要握著他的手,他見著傅至景已然蹙起的眉心,心里有些著急,語氣不由得重了些,蔣文慎這才慢慢地松開了緊攥住他的五指。 孟漁的腕骨隱隱作痛,但沒和蔣文慎較真,仍是笑吟吟的,“走吧?!?/br> 蔣文慎卻莫名反悔,折身重新坐了下來,“不去?!?/br> “文慎?” 孟漁不解,還想再勸幾句,傅至景揚聲,“九殿下,陛下和幾位殿下正在等你?!?/br> 已然有催促之意。 他看看面色如水的傅至景,再看看留給他一個后腦勺的蔣文慎,恨不得身懷分身術,兩邊都不得罪,猶豫半晌后,他低聲對蔣文慎說:“你若是想去了,隨時差人知會我一聲?!?/br> 蔣文慎不搭理他,拿出了鷹骨繼續盤玩。 孟漁輕嘆一聲,前后和傅至景離開營帳,目之所及是傅至景的背影。 他今日穿了件很不起眼的墨綠色騎裝,花紋極為單調,連發冠上都只別了一根玉簪,顯然不想出風頭。 是昨晚的話入了他的耳,怕被阿麗雅看上才故意穿得如此沉悶嗎? 孟漁快步追上去,趁無人注意拿指頭勾了下傅至景的食指,眉眼彎彎地笑。 他的笑容換來傅至景的輕呵,“與十二殿下獨處就這么開心,我若是不找過去,你二人還要做些什么?” 孟漁心想果然要發作,唔的一聲,“他是我的弟弟,我與他親近些不應當嗎?” “你指的親近是他握著你的手不放,還是你摸他的臉,摸得愛不釋手?” 這話說得好似孟漁與蔣文慎有什么私情,可孟漁真心把對方當弟弟看待,更不理解傅至景為何要如此在意,心胸坦蕩地回:“自家兄弟之間哪有那么多講究?” 傅至景腳步停下來,定定地看著他,唇角微微揚起,眼里卻看不出一絲笑意。 大概是這些年被傅至景管教多了,只一個細微的表情就讓孟漁不敢再出聲反駁,但他到底還是有些不服氣的,因而倔強地抿住了唇。 兩人昨夜才和好,今日又拌了嘴,原因還都大差不差,何必呢? 孟漁向來是先服軟的那個,正想說些溫言軟語緩和二人的關系,還未張嘴先聽得不遠處阿麗雅銀鈴般的音色,“傅大人,九殿下,你們在說什么悄悄話?” 蔣文崢也在,和阿麗雅幾步上前,對傅至景道:“公主的馬鞍壞了,想讓你陪她重新挑一個?!?/br> 馬鞍而已,為何偏偏是傅至景作陪? 孟漁多希冀聽見傅至景出聲婉拒,等到的卻是一句,“好,那臣與公主先行一步?!?/br> 傅至景不動聲色地用余光掃了眼孟漁剎那微白的臉色,孟漁擺明了想跟著去,可剛邁出腳就被蔣文崢抬手攔住了。 眼見二人漸行漸遠,阿麗雅正高高興興抓著自己的鞭子和傅至景說著些什么,他的心不安地跳動起來,一個極為驚悚的想法在腦海里成了型,顧不得旁的許多,急于求證道:“二哥,公主對傅至景……” 蔣文崢示意他稍安勿躁,可他哪里冷靜得下來,急忙忙想追上去。 “小九?!笔Y文崢阻止了他前行的步伐,一把抓住他的手,定聲說,“公主背后是整個突厥部落,望你顧全大局?!?/br> 孟漁背脊的寒毛唰的豎起,不敢置信地望著他的二哥,“可是……” 蔣文崢握著他的力度加重了些,“我收到風,突厥王有意將阿麗雅許配給文凌當側妃,倘若這樁婚事真的成了,于你于我、于傅至景和整個劉家都無益?!?/br> 他不知道二哥說的是真是假,可五哥沒有母家加持尚能跟他們博弈個有來有回,如果娶了個部落公主,更是如虎添翼,往后多的是刀光劍影。 他的小情小愛在通往帝王之位的荊棘大道上不值一提。 但難道要他眼睜睜看著心愛之人迎娶旁人再真心祝賀嗎?他做不到。 蔣文崢見孟漁眼眶紅了,溫聲說:“小九,我知你苦處,但兩情若在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何況你我都不知公主的真正想法,這事未必如我猜的那般?!?/br> 孟漁張了張嘴,到底沒把心底的話說出來,他想說如果這一切真像二哥所言那么容易釋懷,為何這些年來二哥府里只有二嫂一人? 他看不清這皇城所有的人,唯一能堅守的只有自己的心。 孟漁咽下酸澀,囁嚅,“傅至景他怎么想?” 蔣文崢沉吟片刻,似乎是不忍他傷懷,只模棱兩可道:“成大事者應當不拘小節?!?/br> 孟漁再看向遠處已不見傅至景和阿麗雅身影,但也未再抬步追趕。 套馬大賽如火如荼,群馬奔騰的畫面壯觀無比,沒千斤之力和高超技巧之人若是貿貿然上場極有可能在馬蹄底下重傷乃至喪命,衡國和突厥部落的幾位皇子皆英姿颯爽,在場上一展身手,三腳貓功夫的孟漁自然只能在場下觀賞。 本該是熱血沸騰的場景,孟漁卻興致缺缺,時不時往阿麗雅站立的方向望去。 少女激動地拍掌交好,方才陪在她身旁的傅至景也已然投入賽場當中,孟漁看了半晌卻發現阿麗雅的目光并未追隨傅至景矯捷的身姿,如果是真心喜歡,看都來不及,又如何會舍得分心把眼光分給旁人呢? 他像是看到了一道微光,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塵土飛揚里,馬蹄聲嘶鳴,孟漁左右巡視發現她悄然離開了人群,想也沒想地跟了上去。 草原觀賽的人頭攢動,只少一兩個人無人會察覺。 孟漁快步跟上少女的腳步,來到營帳旁,先確認了禁軍就在不遠處,若出了事只要呼叫一聲就能抵達,這才停了下來。 阿麗雅回過身姿態昂揚地看著他,“九殿下有話直說吧?!?/br> 孟漁愣了一下,暗贊阿麗雅雖看似大大咧咧實則并不盡然,早就料到他眼里有話才主動離場引他來此處。 他承認自己有私心,但也屬實難以眼睜睜看著阿麗雅成為爭權奪利的犧牲品。 作者有話說 連日吃大醋的小傅大人:你到底有多少個好哥哥好弟弟? 第24章 不遠處套馬大賽仍在激烈地進行著,如浪潮一般的歡呼聲此起彼伏,不知會是哪個勇士套中最彪悍的首馬,接受眾人的仰望。 留給孟漁的時辰并不多,他左右環顧確保四周無人,躊躇著上前道:“公主,恕我有個不情之請,今日的談話不能告訴第三個人?!?/br> 阿麗雅豪爽地應下。 孟漁緊張得手心微微冒汗,他今日走這一遭,往小了說是逾矩,往大了說是在阻礙他二哥的大業,但他仍是站到了這里,盡管喉嚨干澀得仿佛要冒煙,依舊艱難地開了口,“我知道你阿布有意讓你和衡國聯姻?!?/br> 似是沒想到他如此直白,阿麗雅的面色微變。 “我的兄長個個文武雙全,是無數宗室夢寐以求的良婿,可是皇家權貴固然誘人,卻并非如外人想象中那般光鮮逍遙。我與幾位嫂嫂只有逢年過節才能見上一面,其余時日她們都待在高墻大院里,輕易不得露面?!?/br> 孟漁一口氣將腹中的草稿全盤托出,神色懇切,“公主,你的額吉是突厥王明媒正娶的妻子,你是突厥王的掌上明珠,自幼定是受盡寵愛,可一旦去了衡國,山高水遠,你這一生與他們見面的機會寥寥無幾,衡國也不會準許一個外族公主成為皇子的正妻,往后這遼闊的草原、凜冽的狂風、奔馳的駿馬再與你無關?!?/br> 阿麗雅問:“你就不怕我把這些話告訴你父皇嗎?” 孟漁定了定神道:“我當然怕?!鳖D了頓,“可我有更怕的事情?!?/br> “是什么?” “我不能告訴你?!泵蠞O搖搖頭,眉眼間有些落寞,“我只能和你說,我并不如你想象中那般光明磊落?!?/br> 他在心中問自己,如若不是事關傅至景,他會不會冒險走這一趟勸說阿麗雅,他無法在假設中得到預定的答案,因為人一旦有了欲望勢必會做出超乎自己想象的行為,他沒有那么多雄心壯志,他想要守護的只有心中的凈土而已。 阿麗雅果真是性情中人,聽他說了這樣多也干脆地道:“其實你和你的兄長,我一個都看不上?!?/br> 孟漁驚訝地抬眼,阿麗雅抓自己垂在胸前的辮子,哼說:“我不是你們衡國人,說一句話要拐三個彎,你們也不要以為我什么都不懂,衡國的那些事情我額吉早早就跟我說了,你們打的什么主意我都知道?!?/br> 既是都清楚也就不會跳火坑了,孟漁心中一口氣還沒散全,又聽阿麗雅接著說:“你的兄長多是三妻四妾,我才不要為了一個男人爭得頭破血流,若真要嫁,我也要嫁一個一輩子只能對我好的?!?/br> 孟漁試探地問:“公主心中已有屬意之人?” “你既不告訴我你在怕什么,我也不告訴你我相中了誰?!卑Ⅺ愌乓凰p子,“我要繼續去看套馬了,我答應你,今天的話不會告訴別人?!?/br> 孟漁執著地抬手攔了下,終是咬咬牙說出那個名字:“是傅至景?” 阿麗雅滿臉不在乎,“你猜?!?/br> 少女掛心到底是誰馴服了烈馬,小跑著繞過他,孟漁轉過身見她跑遠了,情急之下高聲提醒道:“他沒有那么好?!?/br> 阿麗雅只是回頭看了他一眼,笑著揮揮手向他道別。 孟漁什么都沒能改變,他既無法扭轉局面,更無法撼動阿麗雅的想法,只覺得透骨酸心,在原地吹了會涼風,才勉強收拾好心情重新前去觀賽。 風卷塵土,巡邏的禁軍來到九殿下方才久站之地,卻發現本該在賽場上的傅大人竟然靜默地站在兩個營帳的空地之間,半邊面色浸在陰暗里,他們喚了兩聲都未得到回應,訕訕地閉嘴,片刻后才見著傅大人抬步踩著九殿下走過的足跡離開。 套馬大賽接近黃昏才落幕,數不勝數的好酒好菜犒勞在賽場里揮灑汗水的勇士,眾人大快朵頤,高聲歌唱,整個獵場彌漫著歡歌笑語。 自打吃過虧后孟漁就不大碰酒,可今日他實在憋悶,不由得借酒消愁多喝了幾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