誤酒 第9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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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原以為還有一番好磨,誰知云諫撈她過來,從善如流地將壇子遞到了她唇邊。 黎梨被這樣的順利弄迷糊了,稀里糊涂就張了口,下一刻,酒液傾入少許,她還未反應過來,就被小小半勺的酒液燒得喉間一陣火辣。 她飛快推開云諫,俯到旁邊嗆咳出聲。 黎梨咳得眼淚都出來了,淚朦朦問道:“這么烈?” “沒想到你會要喝?!?/br> 云諫笑了起來,替她抹開眼尾淚花:“早知道的話,我就買點甜果酒了?!?/br> “不過這樣也好?!?/br> 他又說道:“省得你貪杯?!?/br> 黎梨這下是真委屈了,偏生是自己討要的烈酒,沒法同他發脾氣,只能憤憤悶悶地撇開腦袋。 碰巧,不遠處的街口有攤茶檔,驚堂木一聲拍響。 黎梨的目光落下,那里有位穿著長衫的說書先生。 他正講著一則志怪故事,說是山間的狐貍化為貌美女子,與趕路的書生邂逅,如何造就一段奇緣。 他繪聲繪色,說得有趣,引得圍聽百姓們聚精凝神,一門心思全都放在他身上。黎梨也被吸引了注意,越聽越起勁,甚至想坐近些去聽。 正要挪位,身邊人在說書的動靜里,不輕不重地嗤了聲。 她循聲回頭,看見云諫撐著手臂,低頭把玩那只酒壇子,臉上神色懶洋洋的。 黎梨轉眼就忘了方才的插曲,好奇道:“嗤什么?” 想起他家中有個修道的神棍兄長,許是耳濡目染,也會憎惡妖精鬼怪。 她開玩笑道:“不喜歡狐女?” 云諫正將酒壇子抵在檐瓦上轉著小圈,聞言微微一頓。 黎梨沒見他抬頭,只看見他手里的酒壇子又轉了兩圈。 云諫答道:“不是,挺喜歡的?!?/br> ……可那不是狐貍精么? 聽見他說喜歡,黎梨一言難盡,疑心這人莫不是醉了,怎么在她跟前也胡言亂語。 下一刻又聽他說:“只是狐女實在不該配書生?!?/br> 黎梨打量著他,試圖從他垂落的額發下辨認幾分神色,隨口應著:“那該配什么?” 云諫抬頭對上黎梨的視線:“禪師?!?/br> 他篤定道:“狐女就該配禪師?!?/br> 黎梨嘴角抽了下:“……” 妖精配個捉妖的,這人果真醉得不輕。 難得見他酒意明顯,她忽然生了些逗弄他的心思。 她湊了過去,憋笑問道:“為何配禪師,莫非狐女喜歡佛法,想要與他一同修行?” 云諫聞到晚風送來她身上的花香。 眼前的少女一手搭上他的膝頭,傾著身子看他,與那場荒唐夢境里的姿態一模一樣。 只是桃花眼里閃著狡黠又戲謔的芒光。 這沒良心的該是以為他醉了。 云諫淡定看著她:“山野的妖精心性頑劣得很,怎會想要修行?” 沒再聽見他說胡話,黎梨有些失望。 云諫似笑非笑地接道:“狐女喜歡禪師,起初不過是見色起意,貪圖那張紅塵皮囊罷了?!?/br> 黎梨試圖從他話語里揪問題:“那禪師呢?” “他修身立行,會愿意以色侍人?” 云諫悠悠應了聲:“他沒出息,還挺愿意的?!?/br> 黎梨還真聽進去了:“然后呢?” “然后……” 云諫撥開手里的酒壇子,語氣里透著莫名的暢快。 “然后禪師死心塌地跟了許久,淌了半身血,終于苦盡甘來——等到了她回頭正眼看他!” 黎梨終于聽明白了他的編排。 她挨到他身邊去,溫聲軟語地嘆著:“禪師好可憐啊……” “可憐嗎?” 云諫看見她十分自然地挽過他的手臂,泛紅的指尖無意識地捻著他袖間的布料,揉出幾道柔軟的褶痕。 云諫似在沉吟:“他說他也挺后悔的?!?/br> 他將自己的胳膊抽了回來。 后悔? 黎梨剛聽到這一句,手里就空了。 她懵懵然抬頭看他,還未問出聲,就被他撈進了溫暖的懷抱中,凍得微紅的雙手也被他握著塞進了衣襟里。 十指被暖熱的體溫熨烤著,逐漸摒去了麻木,恢復連心的知覺。 她一時有些怔忡。 云諫摟住懷里發呆的兔子,兀自笑了。 “他好后悔,沒早些發現她這樣心軟?!?/br> “早知道苦rou計有用,當年捉蛇的時候,他就不要那幾分骨氣了,真該在她面前好好哭哭疼?!?/br> 云諫思索著道:“不說喜歡,但至少能討到她的兩分好臉色吧……” 至少不會見到他就像只炸毛的小貓,見他靠近就示威似的亮爪子。 黎梨聽得忍不住笑:“你好無賴!” 學了那么多兵法,全都用在她身上做盤算了。 云諫心道,他真該再無賴一些。 燈節繁華,夜集也空前熱鬧。 幾道令人不虞的嗓音恰時從檐下的商鋪傳出,云諫一聽到,眸里的情緒就冷了下去。 他攬著黎梨坐了會兒,終究有些耐不住,解了自己的斗篷,利落抖開,然后將懷里的人嚴嚴實實地裹了起來。 黎梨披著自己的斗篷,又被裹上他的,儼然成了一只敦實的雪白粽子。 她暖融融地堆在他懷里,瞧著他身上只穿冬衫,眼里劃過空茫的困惑。 “……這也是苦rou計?” “不是?!?/br> 云諫低頭蹭了下她的鼻尖,清楚聞到她周身都被他的氣息包裹,從發絲到裙擺,都是他的味道。 他嘆了聲:“大概是占有欲在作祟?!?/br> 黎梨這才留意到檐下街市的人聲。 她垂眸望去,羌搖的幾位使臣剛抬步邁出布行,手里滿滿當當,還抱著幾匹紋樣別致的喜慶紅綢。 云諫悶聲說道:“那日在殿外,我聽得清楚……那人想求娶?!?/br> 黎梨收回視線,在他懷里換了個舒服愜意的姿勢。 她抽手出來,勾住了他的指尖。 “他求,就能娶了么?” 黎梨輕聲說道:“云家世祿不乏京官,你又在天子腳下長大,想必十分清楚當今圣上的品行為人?!?/br> “他受了我母親的恩情前緣,又熟知我性子不馴,即使真有將我下嫁之心,也會問清我的意愿,不會強令逼迫我的?!?/br> 她的手指扣進他的指縫間,話語輕柔得像某種安撫,似乎在叫他不必擔心。 “只要我不答應,任誰來提親,任他如何卑辭厚禮,都沒有用?!?/br> 街上的游龍穿梭遠離而去,懷里的柔和暖意卻停留得踏實。 云諫緩緩摩挲過她的指節。 他聽見心底的聲音,緘默良久還是輕聲問了出來。 “那我呢?” “若我提親,你會答應么?” 黎梨微微一滯,連呼吸都頓了一拍。 似乎周邊的所有聲音都遠去了些,氣氛頓時安靜下來。 云諫沒聽見回應,心跳有些亂了。 他低頭想同她尋個答案,卻見她緩慢地,將手從他的掌間抽了出去。 云諫虛力握了下,沒能將她留住,只握到滿手殘余的虛幻溫度。 心底好像被涌出的酸澀感填滿了,胸腔稍微起伏了下,都沉悶得 令人沮喪。 他自嘲地垂下眼睫。 罷了,說好了要耐心些的…… 不等他再開口,一陣輕微的窸窣聲響起。 身前忽然多了道斑斕光亮,將二人相依的身影照得清晰。